这些武官,就没有一个能让他省心的。武人专权终究是大忌,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瞧那些文官,多听话。他的永朝若要千秋万世,偃武修文才是正道。
可惜,若不是云家那个身怀屠龙之术的小崽子不识好歹,他早就借这个大旗把天下读书士子掌握在手心里了。
这天下,这华京,都在圣听下。但他是一个仁德之君,不介意再给他一次机会。云家遗孤为他鞠躬尽瘁,天下士子归心,何其美哉。
朱志南摩挲着手腕上的佛珠,默念了一段金刚经。真龙天子自有龙气护体,百无禁忌、诸神退避。
“沈将军到——”
朱志南面无表情地坐直身体,脊背有些佝偻,沉静地注视着御书房的门。
门扉缓缓打开,一个抖如糠筛的小太监领着那个孩子走了进来。来到御前,小太监跪下过磕头后,听到朱志南说了一句“退下”后,便像被什么洪水猛兽追逐一样落荒而逃。
身穿黑色华服的俊俏青年,剑眉星目,眉眼凌厉,笑意刻薄。眉毛、脸型有些像他,不过容貌上更多随了他母亲,尤其嘴边那两颗小痣生得如出一辙。他身上的气势宛如锋芒毕露的出鞘宝剑,有些像丁花未,又有些像金目白狮,叫他一眼便心生不喜。
朱志南本以为自己会有些紧张,但没想到真的面对了沈菡池时,竟然还能走神。他漫不经心地想着,沈琼玩这一手狸猫换太子时,有没有想过这孩子会长得同丁花未这样像?
早年在沈琼家宴上,朱志南随意走了走,偶然见到了“卧病在床”的这孩子,一瞬间就明白了其中关窍。本来他准备立刻治罪沈琼一家、杀了沈菡池,但转念一想,又想到了一个很好的主意。
“微臣见过陛下。”
这一走神,沈菡池已经撩了衣衫下摆跪下了。朱志南有些焦躁,不由自主地用手指敲着扶手,半晌后才开口道:“起来吧,不必跪着。”
沈菡池从善如流地平身,朱志南觉得他应当从一开始就准备要站起来了。
这个认知如雪上加霜,让万人之上的帝王的心情变得非常不好。他转了一下佛珠,平心静气一番,才开口道:“孩子,你心里怨过朕吗?”
沈菡池摇头:“陛下何出此言?”
朱志南作出一副悲伤的表情,叹气道:“看来你是怨恨朕的。但朕在这个位置上,有些事情身不由己。”
他长叹一声,说道:“早年我同沈琼,也是极好的朋友。沈琼肩膀上有一道疤,便是为了救朕落下的。你满月时朕抱过你,差点把红鸾公主赐给你定娃娃亲。你能平安长这么大,是因为朕从死局里救了你两次!”
他口口声声提着沈琼的名字,还打虚伪的感情牌,沈菡池胃里翻江倒海。他只能低着头避免露出眼里恨意,并且用宽大的袖袍遮掩攥出青筋的手。
“朕知道你心里想接了沈琼的尸骨厚葬,朕答应你,若你平叛了此次战乱,朕就不再追究他的过错,追封他为忠义侯。”朱志南缓缓展开手里的圣旨,“朕已经拟好了旨意,只差一道玉玺,君无戏言!”
沈菡池猛地抬起头来,满眼都是不敢置信跟杀意。
朱志南,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这第二道圣旨,如他所想,是最坏的结果。他本来还奢求朱志南能存有一丝人性,是他彻彻底底地错了。朱志南坐在龙椅上,脚下垫着沈琼的尸骨,大声地嘲笑着他,还要他三跪九叩感恩戴德!
他这一瞬间,眼里流露出的情绪太过激动,朱志南先是一愣,接着继续打起了感情牌:“朕不会让你去送死的。若不是一直有凶兆警告朕……朕会愿意舍弃你吗?朕本来为你起了名字叫长央,朕比谁都希望你降生,毕竟朕同你母亲——”
啊。
沈菡池听到这句话,突然平静了下来。他耳旁变得寂静无声,只能看到朱志南的嘴巴一开一合。那些杀意、怨恨、痛苦,全都湮灭在了无穷无尽的悲哀里。
他觉得,贵妃榻上穿着黄袍的人,就像他在采酒城见到耍猴人牵着的穿衣服的猴儿,真可笑啊。
他再次跪下,这一下跪得很重,把滔滔不绝的朱志南吓了一跳。沈菡池眸色平静地看着朱志南,接着猛地俯子,重重磕下三个响头!
待他抬头,额上已淌下鲜血。殷红的血珠顺着他的额头流到眼睛,宛如泣血。
一次生育,两次回护。
沈菡池微微一笑,一字一句说道:“我还给你了。”
“都还给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的好难,我是出于什么心态写了这么一个渣爹啊……顺便我翻出来以前的大纲开了一个现代背景的刑侦文(大概)隔日更,这边不断,大家有兴趣可以收藏一下那边的
第35章
华京有一家书屋,专卖一些古人棋谱、珍贵残局。
寸天一一手拎着酒葫芦,另一只手拿了本《天鉴谱》在看。
今日天色不太好,本来碧空如洗,但从午后开始却下起了蒙蒙细雨。书屋的老板本来进了一批新搜罗来的古籍,结果等了半天只迎来寸天一这么一位客人。又过了半晌,才有一个老人撑着伞走到书屋前,一眼便看到了寸天一。
“寸大人。”老人收了伞放在书屋门前,向寸天一一拱手,“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