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张常远给聂饮冰拍了电报,邀他来江州附近剿匪。
江州离海洲很有一段距离,聂饮冰一路又是马又是车的赶到,张常远却是已经离开,部队随时接到命令就会开拔,聂饮冰对张常远的不告而别很是适应,并且心中隐隐有些歆羡。
兴许谁也不会理解,他想过的是怎样一种漂泊而残酷的生活。
友人走了,匪还是要剿,并且剿得更狠,聂饮冰独自一人时,是有些不受约束的。
路途遥远,聂饮冰没有带上家将,张常远给他留了点兵,聂饮冰便顺手用了,他在军校学的本事用来对付这些野匪,实在是绰绰有余,不过两三天的功夫,便将那群土匪打得七零八落,一败涂地。
土匪一打完,聂饮冰又感到了寂寞。
张常远留下的那几个兵,大多都是长袖善舞之辈——他怕这位讷于言的老同学跟那些兵们交流不来,特意留下几个会来事的。
大兵们同聂饮冰相处几天,很快就察觉到这位长官身上的“特别”之处,想他是尤其的肃穆严酷不苟言笑,就不敢推荐他去嫖,以他们有限的想象力思考之后,发觉除了嫖之外,好像也就赌有些意思。
聂饮冰不赌钱,很干脆地拒绝了大兵们的提议。
大兵们头脑很灵活,“不赌钱,长官,那去看看马吧,这里的马场有不少好马。”
聂饮冰喜欢马,准确的来说,他喜欢一切同战场有关联的事物,枪炮很好,好马也难得。
那是一个晚霞极其美丽的傍晚,聂饮冰在临时落脚的旅店洗漱了一番,他带来的衣物在剿匪的路途中不幸牺牲,被个土匪拿流火瓶子给砸中烧毁了,大兵们给他置办了一套新的服装。
黑色的西服,雪白的衬衣,袖子上的袖扣都镶着碎钻,聂饮冰将新衣穿上,对镜自照之后,眉头微微锁紧,感觉自己像个纨绔子弟。
聂饮冰对吃穿一向不怎么讲究,虽然不喜欢这身衣服,但仍然是穿着出门了,没有要求更换。
来接他的大兵开了辆别克,也是穿得很阔气,并且收拾得油头粉面,聂饮冰眉头微皱,下巴微抬,“立正。”
大兵条件反射地后跟一踢,不仅立正,还附赠了个敬礼。
聂饮冰上下打量了下他,眉眼微微低垂,扬手回了个军礼,矮身钻进了车内。
马场很热闹,虽然已经是下午六点钟,依旧是人声鼎沸,座无虚席,聂饮冰进了马场,从中间的通道过去,一眼便已扫到了等候在一旁预备比赛的马匹,他粗略地扫了一圈,心中很是失望。
马是好马,可惜赛马同战马区别还是太大了。
这些赛马身上的凶性跟真正见过人血的战马相比,不及十分之一。
聂饮冰微一低头,看到自己袖扣上熠熠生辉的钻石,那种装饰性的刺目同刀锋上泛起的雪光亦是天壤之别。
“长官,您在这儿看会,我去给您拿几张票。”
聂饮冰不置可否,其实是已然打算走了。
手插在长裤口袋之中,口袋里预备了一包烟,他抽烟不多,但此时很想抽烟,便掏出了那包烟,微一顶烟盒,烟盒里送出一支烟,聂饮冰低头叼了烟,刚想点烟,手掌在口袋里又摸了一下,却是没有摸到火柴。
想那大兵处处殷勤的模样,或许火柴是收在他那了。
瑰丽的暗紫色云霞笼罩着马场,将马场上的青草与跑道都披上了一层暗纱,走道两面是热闹的人群,聂饮冰嘴里叼着烟,微低着头,再次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寞,感觉自己正像是一根无法点燃的烟,只能是过过干瘾。
“嚓——”
一根点燃的火柴靠到了聂饮冰的唇边,烟雾升腾而起,聂饮冰没反应过来,在烟草浓郁的香气中才猛然回过神,眼珠转动,他很锐利地眯了下眼,然后就撞进了一双含笑的眼睛,漆黑的眼珠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一层清浅的红,像是点燃了一团火。
“有烟没火,的确是叫人恼火,”那人笑道,“你好,来赌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