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平桂不认这个儿子,甚至在那位领导第三次来南山视察时公然威胁说过,父子见面之日就是老爹下黄泉之时。老爷子的态度明确,宁愿死也不肯违背了当年对老首长的承诺。那位领导从那之后便再没来视察。不来不等于不关注。血浓于水,这种关系又岂是一句话就能完全阻断的?
龚占光听到那句话的瞬间,立即做出了决定,转而对着许三啸呵呵一笑道:“老爷子的意见跟我不谋而合,怎么样?许三啸同志,你愿意不愿意在身上增加点担子?”
龚占光和李红军走了,带着满车盛情难却,价值不菲的山货,留下一顶歇马镇招商办副科级主任的帽子。招商办还在筹备中,许三啸的编制问题也不可能立即就得到解决。但龚占光当着老支书的面拍了胸脯,这件事便断无更改之理。从小许村长一步跨上小许主任,许三啸的心情颇佳。
回到村委会,得意的想着,甭问,这是看老子的局面越来越大,很快就要声名鹊起,所以沉不住气,这才亲自过来拉拢,嘿嘿,起步便是副科,未来不可限量矣。
正想得美时,门一开,米寡妇领着何问走了进来。
丽娜姐学聪明了,这些日子来因为有许多事必须要和许三娃子商量,不得不频繁跟他接触。为防许三娃子再犯浑,也是怕自已再沉沦,每次见面都必定要有第三个人在场。若没有就自已带一个。
何小姑娘一进门就甜甜的叫了声大哥哥好,许三啸嘿嘿干笑想说好个屁,一怕米寡妇不满,二怕把她给说哭了,瑶池仙女美则美矣,可一旦某一天突然醒转,秋后算账的时候可是乖乖不得了。索性没理会她,对米寡妇玩笑道:“进领导办公室怎么连门都不敲?”
米寡妇直接将这句玩笑话忽视掉了,寒着脸,道:“你看起来很得意的样子?”
许三啸不在乎的瞟了她一眼,眼神轻浮,“怎么?你有何高见?”
何问在一旁插言道:“大哥哥的眼神真欠打。”
许三啸瞪了她一眼,“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许插嘴!”
米寡妇问:“许三娃子,龚占光来村上,是不是封官许愿来了?”
许三啸点点头,赞道:“没比你更聪明的女人了。”
米寡妇懒得理会这厮虚伪的恭维,面无表情,酷酷的:“许三娃子,我看你真是官迷心窍,这回你可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
许三啸知道她对自已的感情是爱恨交织,但不管是恨还是爱,许三啸相信她的眼光和智慧,道:“你说具体点儿。”
米寡妇道:“你想没想过龚占光他们早为什么不来?”
许三啸道:“最早的时候,虎啸山庄初具规模那会儿他们忌惮老支书,所以没来,后来老支书说不拦着我奔前程了,结果程海潮捷足先登了一步,当然,被我给拒绝了,最近这几个月都没什么动静,之所以现在才来,我估计是因为跃龙门水上世界项目的动静太大了,歇马镇上正在筹备招商办,一听说我能拉来赞助,所以才过来请我出山。”反问道:“怎么?你觉得这里头还有什么猫腻?”
米寡妇哼一声,冷笑道:“你的自我感觉倒是不差,可惜人家却未必真如你这么想的。”
许三啸搞怪的往前一凑,“愿闻其详!”
米寡妇心中也觉得好笑,却不敢对这厮稍加辞色,故意面寒若水,将身子向后缩缩,黛眉紧蹙,冷眼瞪着许三啸道:“许三娃子,你耳朵不聋吧,离远点也能听的清。”接着说道:“龚占光他们哪里是来拉拢你的,分明就是来坑你的,你还别不服,我先问问你,你跟秦胥明是什么关系?”
许三啸道:“师兄弟关系啊啊!你的意思是?”
米寡妇微微点头,道:“我记得上回是谁跟我说的,龚占光是南山市政府空降到艳阳县制约程海潮的”
许三啸刹那间恍然大悟,龚占光是李湘武的近人,程海潮则与杨洪昌走的更近,他们两个怎么掐都属于争宠性质,现在来了个秦胥明,一切就都不同了。从秦胥明到任时的冷遇,再到前阵子省公安厅和省纪委突然对南山市常务副市长沈红耀实行双规,致使其自杀身亡。李湘武已把这位秦市长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秦胥明与许三啸交往的事情虽然一直很低调,但那辆奥迪车的出现毫无疑问的将这种关系暴露在了人前。许三啸在龚占光的帮助下入了编,还直接被提拔为副科级招商办主任,秦胥明知道这件事后会怎么看他?
许三啸想到这儿,不禁破口大骂:“他妈的,龚占光我操。他大爷,这帮狗官一个个心眼怎么那么脏,老子就想踏踏实实当个官,干点实事造福一方,怎么就他妈这么难?”
其实这件事并不复杂,以许三啸的老练心性,如果不是官迷心窍,这点事儿岂用得着苏玉娜来提醒,但现在他骤然得知龚占光和李红军冷锅冒热气的真实目的,很可能是得到了李湘武的指示,主要是为了给秦胥明添堵。不免一时心乱如麻。平日里的机智一下子发挥不出来。抓耳挠腮冥思苦想也没弄出个所以然来,一抬头正看见米寡妇似笑非笑的正望着自已,“难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米寡妇点点头,优雅的:“不然我来找你干嘛?”
许三啸嬉皮笑脸又凑过去,问:“计将安出?”
米寡妇的古文功底有限,一下子没听明白他说什么,道:“说什么鬼话呢?想知道我的办法就好好说话。”
许三啸端正态度道:“请丽娜姐姐赐教。”
米寡妇起身便走,“小何,咱们走。”
许三啸忙大声道:“米会计留步,米总慢走,米阿姨!这下总成了吧。”
米寡妇顿住脚步,脸儿绷的紧紧,一点颜色不敢给他,道:“其实最容易的办法是你把这个活儿辞了,秦市长那里就无所谓交代了,当然,以你的性格吃进肚子里的肉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吐出来的”说到这儿,不禁想到这许三娃子对自已的纠缠,一念及此不禁暗骂自已糊涂,怎么把自已比成了吃到他肚子里的肉了?脸儿一红,忽感到有目光灼灼在注视着自已,抬头便看见许三啸正贼忒兮兮的盯着她的脸儿在看。连忙整顿精神,把脸板的似要滴水,寒声道:“你不肯让出官帽子,又不想得罪秦市长,照我看,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辞官也不去镇上报到,就这么拖着,龚占光碍着老支书在这儿,肯定不敢反悔,也不敢把你拿掉,而你不去镇上报到就足以说明了你的态度,再请你那位严老师帮你分说两句,相信秦市长也就能明白你的诚意了。”
许三啸在心中估算着这个主意的可行性,嘟囔道:“不辞也不去报到,就这么拖着,只要有老支书三寸气在,龚占光他就不敢把老子怎样,日久见人心,时间久了秦胥明自然就会理解老子的诚意?前半部分是好主意,后半部分还是有点妇人之见呀,但不管怎么说,你不愧为我虎啸山庄的贤内助。”
米寡妇向来自诩巾帼不让须眉,总说自已是男儿志气生在了女儿身里。满村的爷们让她钦佩的也就许三啸和老支只是敬佩人格和气度,至于见识和能力,她心中唯一的对手便是许三啸。这次她没再计较贤内助这个暧昧的词语,而是不忿的说道:“怎么叫妇人之见?我说的哪里不对了?”
许三啸道:“你的想法是好的,但有些过于想当然了,我也问问你,可知道权力场是什么?”
米寡妇被问的一愣,她一个十四岁就被卖到小山村的中学生,何时有过机会研究这么高端的问题?摇摇头没说话。
无产阶级同志们所崇敬的伟大的有产阶级马导师有一个形象的说法,叫上层建筑。权力场就是一个建筑,通常我们认为,建筑是一砖一瓦盖成的,所以过去常说,革命同志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可事实上权力结构并不是由单独的砖或者瓦组成的,而是由结构件组成的。每一根柱子,每一堵墙,都是一个势力团体,相互支撑相互依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这样的结构里,第一大忌便是背叛。所以每一个结构组织者在选择成员的时候都会小心仔细,一丁点污点都可能会导致整个结构无法在建筑中立足,这样的前提下,作为南山市一个新结构的核心人物,秦胥明知道这件事之后会轻易谅解老子吗?你说的那个日久见人心确实不假,可惜官场不同情场,不会有人给你这个日久的机会。
许三啸又是砖又是结构的解释了半天,米寡妇最后点点头道:“你们这些男人,号称宰相肚子能撑船,其实心眼小的像针鼻儿,算你说的有点道理,那你倒说说看,这件事你有什么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