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这个孩子我也不多说了,等着你妈回来你跟她说,让她明天去找我一趟,唉,你说我这六十多岁了,谁到了我这个年纪不是在享儿孙福啊?就你妈,一个劲儿地让我操心。”
何默默的姥姥韩女士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行啦,默默,你去学习吧,姥姥一会儿就走了……”说着话,她走向了何雨的卧室。
“这两件衣服都还没洗,床单也该换了吧?你妈天天说把你照顾得挺好,你看看这家里的卫生都收拾得马马虎虎……唉,这也算好了,早二十年你妈什么都不会干,哎哟,你妈这床头床头怎么还摆着卫生纸?”
何雨收了一下手臂,昨天她摔了一跤不止伤到了胳膊,脚踝也磨伤了,回家换衣服的时候才看见,不敢让女儿知道了再折腾,她抹了点儿红药水,卫生纸就是那时候用的。
“这女人啊,离了男人,自己过日子都是糊弄的,默默,你妈要是问你她再找个好不好,你千万得说好。姥姥知道你长大了什么都懂,你放心,你姥姥我肯定都想着你,现在结婚都可以签个什么东西,合同啊?到时候你妈先跟人说好了这个房子留给你,以后你要是再有了弟弟,大不了就让你妈把那套门店给他,我呢,我老了之后我那套房子也给你,好不好?”
何雨没说话,她的亲妈仿佛把一切都已经考虑得清楚明白,只等她点个头,明天就可以去领结婚证了。
“你……您,您介绍的对象什么样啊?”
老太太拽床单的手停住了,转身看了看“外孙女”,她笑着说:“我能给你妈介绍个差的?我跳舞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姓孙的老太太……我是真不该跟你说这些……那个姓孙的老太太有个外甥,四十六七了,一表人才,又会照顾人,他是大前年的时候,老婆孩子开车出去一起没了,人家也不在乎说你妈有没有孩子,你孙奶奶说有个孩子让他帮着忙活说不定还正好呢,挺好的一个男人,给他老婆下葬的时候把自己的坟场也备好了,不爱说话又会疼人,有点儿像你姥爷年轻的时候……”
“我……姥爷……他五十一岁就没了,年轻的时候怎么也没有四十六七啊。”
“我就是觉得像。”韩女士一屁股坐在了被掀开了床单的床上,“你姥爷多好啊,除了死的早就没毛病,我看男人的眼光真的比你妈是强多了,那时候厂子里那么多男的喜欢我,我就一眼看中了你姥爷……就是,看得准人,看不准命。”
何雨闭上了嘴。
想要装好她女儿不难,不句话就像了七八分了。
可她就是忍不住。
一个死了老婆之后一心想着以后合葬的男人,这就是她亲妈要腿给自己的“好男人”?哪儿好了?哪像她爸了?这都不是在找老婆,这是找个擦佛像的尼姑嘛!
“默默啊,你妈唯一比我好的地方,就是她女儿生的比我好。生了我们家这么好的默默……”
韩女士转身又去解被套,嘴里说着“默默你去学习吧,姥姥一会儿就走了”,却还是在唠叨个不停。
她说自己,说女儿,说孙女,从昨天晚上吃的炒茄子说到了看的电视剧和一起跳舞的老头儿老太太。
何雨站在门口,无声地长出了一口气。
她是不喜欢听这些话的,何雨一直都觉得自己这个妈是世上最会说话的人,仿佛没人比她更善良,没人比她更周全,也没人比她更苦命,可实际上呢?
何雨想静悄悄地走开,她妈想收拾想表现也是给默默看的,可她又觉得自己想说点儿什么。
这是她家,她在这儿听着女儿对自己哭,也在这儿擦掉了因为热血上头流了的血,她的家从来没有像最近这样,给她带来勇气。
让她觉得自己可以借着女儿的皮囊,说几句想说的话。
她说:“您不用这么为她着想,能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背对着“何默默”的韩女士大概是笑了:“我不为她想我为谁想啊?我倒是不想为你妈再想了,可你看看你妈,从小到大什么时候让人省心了?她这个当妈的,老公跑了,孩子也不管了,把你在我那扔了一年,这是一个当妈的能干出来的事儿吗?我一直跟她说也不用在商场上班,拿你姥爷留下来的铺面开个小饭店,怎么也比她看别人脸色强,她听了吗?还有……默默你这么听话的孩子,我一直跟她说让他赶紧再找个男人,照顾她也照顾你,她就是不愿意。唉,这都十多年了,之前别人给她介绍的都还是什么科长啊,经理啊,现在……没介绍个要退休的糟老头子就不错了,当年我找了个男人要再嫁,她跟我闹,我让她找个男人,她自己又不愿意……”
“不是不让你再找,我……老家那些人除了图钱还能干什么,他们只会赶在……他们会给你介绍一个好人吗?给你介绍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家里干什么的你还不知道,光是谢礼钱已经给了一万多,本来就没有多少钱家底儿了,你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你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有点儿钱的寡妇吗?”
这就是她们母女俩翻不完的陈年旧账,二十岁的何雨不懂为什么自己的妈妈能在自己还赶路的时候就把爸爸给烧了,现在的何雨已经明白了,她只是想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而已。
她老公死了,有人闹着要作主,她就赶紧烧了不烦心了。
老家的人来要钱要东西,她也给,反正不是自己赚的,留点儿家底养老,能让人别闹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