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他,先映入画面的又是他的两个儿女。
小女儿名李桃,听说,尤其是在妇人的口中,是个不守女德的女人,风评尤比肩谢寡妇。
她实际的作风,我不知,大概是在她的故事中,我还太小,没有记事。
后来才去仔细的论她,论她为何会被千夫所指,开始以为他真勾了别家的汉子;我是见过她的,生的一副好媚骨,三十出头,风韵仍盛。但看那些妇人的红眼睛,藏着嫉妒的心思,我便不敢如此认同了。
他的大儿子叫李成材,没有继承他“诚恳”的良性,所谓“成材”更昐不上。
年近四十,没挣下个好名声,能为人乐道的,也只有“嗜赌”了。
但无论是赌邻家女儿明天穿怎样色的肚兜,谢寡妇又会爬上谁家的炕,还是寻常的摇骰,大小,都多是以输归家。
一直觉得他是个烂手气的蠢赌之人,但实则无论飘渺的手气高低,只需沾了赌,便已坠进深渊,再想出来,就万难了。
“赌”之害,不单害在钱财,还损伤精神,教人混沌,无心做事。
一月十一日。
自觉非喜欢活跃,尤其当身处人群中,没有话可以说,他们却有他们的热闹,更教我添了茫然和空虚。
太爷与李铁匠(我平日自然不敢叫‘铁匠’两字,都以‘师傅’作称,只是私记当中,无了限制,全顺口之便)是旧交了,白事无论也要去的。
李成材前来发丧,太爷一面肯首,一面慰候他,又说了什么的,但不多时,他也赶着忙去。
白事的步骤,在书上写,其实很繁多;首要招魂,也称“复礼”,即站在一处大呼去世者的姓名,期望精魄重回肉体,如醒不来,家人则需痛哭,即“哭礼”,最好一手呈着礼词,一面又声泪俱下。
完罢,便是“沐浴”,使细软的布料在遗体上擦拭一遍,换好贴身衣物,再就“含物”了。
是在遗体口中放上东西,书上写皇帝用的是绝世珍贵,至于到底是哪样,就不得知了。
贵族女人爱好用珍珠,玛瑙,巨贾们则用山石之玉,也有壁或贝的,百姓如我们则用五谷杂粮,要是再穷下去,就只放一把稻草,或一手黄泥了。
铁匠铺前,有处场坪。
落坐后,太爷与另几位熟人聊上了家常,我听不太懂,自然的发起了呆。
李成材今日有些不同了,以前难得见他老实的在铁匠铺一天,常常是消失了踪影,寻不见人;现在忙着护丧,主持各事了。
是晓得了这是他爹最后一程,骤然清醒了,还是如何如何,怎样怎样。
灵堂写着挽联,两旁坐着的是吹乐的师傅。
李桃将脸伏在灵枢上,像在抽泣,我却听不着有悲的声音,或是乐声太大被掩盖了去,但哭也哭的不尽兴。
恍惚间,我竟在闭上眼的一片黑色中看见一间屋里的陈设:李铁匠在床上嚎的厉害,是已经中风很久了,一对手如鸡爪般扭曲着……他忽然不乱叫了,想说些什么,李桃站在旁边,贴进过去,他又全身抽搐起来,咧大了一张嘴,李桃被惊顿住,回头在屋里唤着自家大哥的称呼,但无人应,过去很久,李铁匠没有闭眼的走了,他到底是想说些什么,终归是没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