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宁迈着迟疑的步子走近路塞里太太的屋子。他的心激烈地跳动起来;他清晰地感觉得到它碰击肋骨的声音。他将对杰玛说些什么?怎么开口?他没有从店堂里走,而是经过后门的台阶进了屋。在并不宽敞的过道间里他遇见了来诺拉太太。她见到他又高兴又担心。
“我等呀等,一直在等您,”她轻声说,一面交替着用自己的两只手握他的手。“到花园里去吧,她在那里。您看,我对您寄予希望呢!”
萨宁朝花园里走去。
杰玛坐在长椅上,靠近小路的地方,从装满樱桃的大篮子里把熟透的樱桃拣出来放到盘子里。夕阳西沉——已是傍晚六点多钟了一一斜阳的光辉淹没了路塞里太太整个小巧的小花园,宽阔的光带的颜色已经是深红甚于金黄了。有时可以隐约听见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似乎是从容不迫的;迟归的蜜蜂从一朵花飞到相邻的另一朵花上去,发出时断时续的嗡嗡声;还有一只斑鸠在鸣叫——鸣声单调而不知疲倦。
杰玛还是戴着去索屯旅行时戴的那顶草帽,她从突出的帽檐下向萨宁望了一眼,又低头看着篮子。
萨宁走近杰玛,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但是……但是……但是找不出任何别的话头来开口,只好问她:为什么要拣樱桃?
杰玛不慌不忙地回答他。
“这些——比较熟一点,”她终于说,“用来做果子酱,那些用来做饼馅儿。您知道,我们卖加糖的圆馅饼。”
杰玛说完这些话,把头垂得更低了,她的右手停留在篮子和盘子之间的空间,指间捏着两颗樱桃。
“可以在您旁边坐下吗?”萨宁问。
“可以。”杰玛在椅子上轻轻挪动身子。萨宁在她身边坐下。“怎么开口呢?”——他自忖道。但是杰玛帮助他解脱了困境。
“您今天决斗了,”她热情洋溢地说,把自己因羞怯而泛上红晕的脸整个儿转过来向着他,而在她的眼睛所射出的光芒里则饱含着满腔深切的谢意!“您就这样泰然自若?也许危险对您并不存在?”
“请别说了。我一点危险也没有遇到,一切都很顺利,也没有受委屈。”
杰玛用一个指头在眼前左右来回摆动……这也是意大利人的手势。
“不!不!不要这样说!您瞒不了我!潘塔列昂全对我说了!”
“您怎么好相信他呀!他把我比作骑士团团长的全身像了吧!”
“他的话也许是可笑的,可是无论是他的感情,还是您今天的全部所作所为,都没有丝毫可笑的地方。而且这都是因为我……都是为了我……这个,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请相信,杰玛小姐……”
“我不会忘记的。”她拖长了声音重复说,再一次凝神望了他一会,于是转过脸去。
现在他可以看清她那秀丽纯洁的侧影了,他仿佛觉得像这样的形象他从未见到过——而在这瞬间他所感受到的,也从未经验过。他心里的热血沸腾了。
“可是我的诺言呢!”他的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
“杰玛小姐……”他犹豫了一下后说道。
“什么事?”
她没有向他转过脸去,她继续拣着樱桃,小心地用指尖拈起它们的蒂头,留神地把篮子拿起来……然而就是这一句“什么事”,却道出了多少充满信任的温情啊!
“您的妈妈对您什么也没有说起吗?有关……”
“有关?”
“关于我?”
杰玛突然把她拿在手里的樱桃扔回到篮子里。
“她和您说过?”她反问道。
“是的。”
“她究竟对您说了些什么呢?”
“她对我说,您……突然决定改变……自己先前的意愿。”
杰玛仍然低着头。它已经在帽檐下面整个儿都看不见了,可以看见的只是脖子,柔软而温存,宛如一朵大花的梗子。
“什么样的意愿?”
“您的意愿……关系到……您建立未来的生活的。”
“就是说……您这是说……关系到克留别尔先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