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第二日吃完早饭,碧彤尽心梳洗打扮了一番,揣着火折子,以破釜沉舟的姿态找金掌柜谈判去了。
程雪嫣很是悠闲,翻了料子出来,又开始做绢花。此番做得格外细致,因是要送到漫雪阁的。
她还有事要拜托程雪曼。
明日就要去关雎馆教习歌艺了,总不能一直清唱吧。歌曲歌曲,必须有曲才可。歌是映在水里的云,曲是载着云影的水,行云流水,方显曼妙。况歌词的意境亦需曲来衬托,这样方可深入人心,入骨入髓。只可惜她不会乐器,如果是干唱下去,女孩子们不久就厌了。而今配乐的事也只有麻烦雪曼,虽然她一副有求必应的样子,但毕竟是求人,时间久了也恐生间隙。
她精工细作的扎了两朵绢花,选了个青花锦盒,铺了条月白的绫帕,又藏了点香料,方将花放了进去,合上的时候还想着要不要用丝带在上面打个蝴蝶结。
这工夫,碧彤回来了,一看那表情就知事情准成了。
也无惊喜,一切皆在预料之内。
碧彤却很高兴,兴奋的说个不停:“……那金掌柜一看姑娘开了二十两,立刻捶胸顿足说自己要赔本关铺子了。我按姑娘教我的,也不跟他多言,只说‘既然如此,就算了吧’,然后就掏出火折子。金掌柜见我要来真的,马上服软了,说二十两就二十两吧,不过一定请姑娘细心着点,千万别把给别的作坊的花样给弄混了……”
这是在试探我呢,程雪嫣心想,商人的心眼就是多,不过更好,否则这价怕是还要嫌高呢。
“我就让他签字画押,他还连连叹着,只道是赔了赔了,其实心里不定多美呢……”
碧彤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程雪嫣见各项条目均已齐整,难寻漏洞,不过最边上的两个大字变作了“契约”,却也合适,若是金掌柜小人心思想赖账便可借此对簿公堂,只希望我天昊国的法律法规中没有“尚无此类条款”云云。
她释然了,碧彤却有些不安。
“姑娘,府里的规矩姑娘是知道的,吃的穿的用的每月都按人按级分派的,若是短了什么,自然可寻人向夫人讨去,却断不可私自从外面拿银子使唤……”
碧彤,你难道不知道什么是“自力更生”吗?不行,得给她上一课。
“碧彤,平日里看你挺机灵的,怎么这么点事都想不明白。我且问,我是偷了府里还是拿了府里的?我这银子是白拿了别人的还是来路不明?”
碧彤一个劲摇头。
“这不就成了?放着大好的清白银子不拿才是傻子。再说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说,我不说,还有哪个会知道?你该不会跟那金掌柜交了实底吧?”
“姑娘这话说的,那金掌柜是个什么人物,我犯得着跟他说实话吗?”
“还算聪明。你要是怕被人发现,每月领银子的时间错开几天也便是了。”
碧彤终于放心了。
时近中午,吃了午饭,小睡一个时辰,待醒来时太阳已不那么烈了,方由碧彤引着,袖了锦盒,往漫雪阁而来。
还隔着两道回廊,就听得几声琴音流水似的淌了过来,顿时洗去了残余的燥热与混沌,只余一片清明。
弹的正是那首《雪中莲》,却是弹弹停停,似是倦怠,又似是无心。
程雪嫣在墙外听了一会,只觉漫雪阁这满眼的纯净无暇似是掩着无数心事,也难怪,少女情怀总是诗嘛。
她笑了笑,碧彤便前去叩门。
一个梳双髻着翠衫的小丫头开了门,见是她,欢喜的什么似的,赶紧让了进来,口里嚷着:“大姑娘来了……”
立刻又有个穿粉褂的小丫头从屋里蹦出来:“是大姑娘来了……”
妙彤拨了垂珠帘子,虎着脸,用手指头挨个戳了两个小丫头的脑门:“就你嗓门大!”
然后笑盈盈的迎向她:“大姑娘来了,我们姑娘今儿早上还说那喜鹊怎么叫个不停,感情是贵客登门……”
这拨丫鬟里,就数这妙彤最会说话,不过只因为伺候的是庶出的二姑娘,平日里也没少受挤兑,也多亏了她的一张巧嘴,为自己和自家姑娘化去不少明枪暗箭。
妙彤的熟络并不惹人生厌,于是程雪嫣亦笑道:“我哪是什么贵客,只要一来便得生事。这天热人乏,你家姑娘可是醒了?”
正说着,雪曼已是站在正厅门口,笑眼相望。
不过三日不见,她好像瘦了一圈,眼下还有两条黑影,应是睡眠不足之故。
此刻的她一身紫色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家常衣衫,倚门而立,愈发显得弱质纤纤,不禁风力。
“妹妹这是病了?”
她吃了一惊,急上前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