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众多上户牵了一只羊,挑了一担酒,都在厅前伺候。张清、武松起来洗漱后,整顿巾帻,出到前面,与众人相见。
上户上前劝酒道:“这个畜生不知害了多少人性命,还连累猎户吃了县衙几顿限棒。今日幸得壮士来到,除了这个大害。第一,解了乡中人民危困,第二,道路畅通客商出行,此皆壮士之赐。”
阳谷县知县使人来接武松,亦是夸赞不已。武松谢道:“非小子之能,托赖众长上福荫。”众人都来庆贺,大清早摆宴吃酒,同时招待县衙来使。
宴毕,众乡村上户把缎匹花红拿来挂在武松身上,叫四个庄客,取一乘凉轿来抬了武松。众人又抬出大虫,放在虎床上,一齐都出庄门前来。把那大虫扛在前面,挂着花红缎匹,送到阳谷县里来。张清自己骑马跟在后面。
那阳谷县人民听说一个壮士打死了景阳冈上大虫,敲锣打鼓送入县里,尽皆出来看。哄动了整个县治。武松在轿上看时,只见压肩叠背,闹闹嚷嚷,屯街塞巷,都是来迎着看大虫的,心下不禁暗自得意。
到了县衙门口,知县已在厅上专等。武松下了轿,众人抬着大虫,都到厅前,放在甬道上。知县看了武松这般模样,又见了这个老大锦毛大虫,暗自点头道:“不是这样壮汉,怎地打的这个猛虎!”便请武松上厅来。
武松去厅前唱了喏,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知县见他气度非凡,颇为欣赏,开口问道:“那打虎的壮士,你却说怎生打了这个大虫?”武松就厅前将打虎的本事,说了一遍。厅上厅下众多人等,都惊得呆住了。
知县听闻他说罢,犹自不信,命人当场剖开大虫的肚子,只见五脏六腑都碎了,这才信服。知县在厅上赐了几杯酒,拿出上户凑齐的赏钱一千贯,赏赐与武松。武松拱手禀道:“小人托赖相公的福荫,偶然侥幸打死了这个大虫,非小人之能,如何敢受赏赐。听知众猎户因这只大虫受了相公责罚,何不把这一千贯赏与众人,以表相公爱民之意?”知县听到他为自己名声考虑,心中大慰,道:“既是如此,任从壮士。”
武松就把这赏钱在厅上散与众猎户,众猎户皆称知县厚德、武松仁义。知县有心要抬举他,便道:“武松,你原是清河县人氏,与我这阳谷县近在咫尺。我今日就保你在本县做个都头,如何?”
在封建王朝,人民分为四等,分别为士农工商,其中士即是统治阶级,享有许多特殊权利。知县这是让武松提升了阶层,算是人上人了,从此可以庇护一家老小无忧。
武松大喜过望,前几日还是普通百姓,因打架逃去外地,今日竟然能做一县都头,不禁心情澎湃,跪谢道:“若蒙恩相抬举,小人终身受赐。”知县随即唤押司立了文案,当日便命武松做了步兵都头,就在县衙里找个空房住下。
众上户都来与武松作贺庆喜,连着吃了日酒。张清也与武松道贺。武松道:“哥哥本领更胜我十倍,待我禀报知县相公,保哥哥也做一个都头。”张清笑道:“我若要做官时,天下哪里的官做不得,倒来做一个都头?兄弟有了前程,哥哥替你高兴。待过几日你稳定下来,哥哥便要回东京去了。”
自此武松走马上任,因他打虎的名声在外,上官见爱,乡里闻名,同僚敬重,小日子过得舒心无比。张清作为他的义兄,亦沾光暂住衙中,趁他应酬之际,在县里四处乱逛。
这一日,来到一个药铺,牌匾上写着“西门生药铺”。张清笑道:“原来却在这里。”迈步走进去,只见是一个两间房的药铺,柜台上有一个掌柜和两个伙计,正与几个客人拿药。张清暗暗点头,谅一个县城药铺能有多大,西门庆也就在本地嚣张跋扈而已。
正在打量间,掌柜的已经迎了上来,问道:“这位官人有什么要买的?”张清见他单来招呼自己,猜到是自己穿着打扮不类本地人,引来了注意,笑一笑道:“我是外地的客商,来此地收购药材。因时间紧迫,不能下乡零收,故而到你铺子里看看,可否买上一批。”
那掌柜一听来了大生意,喜出望外,叫道:“客官好眼力,我这里是阳谷县第一大的生药铺,各种药材齐全得很。十里八乡的草药都送到我这里来售卖。客官且请里面坐,慢慢详谈。锁柱,快上茶。”
张清漫步走入后厅,在太师椅上坐下。掌柜兴奋地跟进来,撩起袍子坐在旁边,待伙计送上茶后,拱手问道:“敢问客官尊姓大名?”张清端起茶碗,嗅了一下,复又放下,道:“在下张清,是阳谷县新任步兵都头武松的结拜大哥。”掌柜立刻变得恭敬起来,道:“原来是武都头的义兄。不知张大官人要买些什么药材?可是武都头的生意?”张清笑道:“不错!你很有眼力。这正是武都头的生意,我替他打点一下。武都头外出闯荡,认识了一个东京的大客商,专为皇宫供应药材。他本欲邀我二人入伙,只是武都头思念家乡,想要先回家探亲,谁知竟做了都头,自然不能再去经商了。说不得,只能让我出面来经办此事了。只是这批货要的急,你这里可有足够的存货呀?”
掌柜一听要给皇宫供货,态度复又恭谨了几分,陪着笑道:“武都头好大手笔,竟认得皇家供应商。张大官人放心,我西门生药铺货源足、质量好,十里八乡那是出了名的。保证误不了您的事。您请稍坐,我去禀报西门大官人,亲自和您谈这笔买卖。”张清道:“我不耐烦在这里等,就和你一块去找西门大官人。”
掌柜在前面引路,两人一路行到县中心的狮子楼上,西门庆正在这里喝花酒。
见掌柜的到来,西门庆露出一丝不快,问道:“王掌柜,你不在生药铺看着,到这里做甚?”王掌柜连忙小步上前,向西门庆耳语几句,西门庆听罢欣然大笑,起身迎了上来,道:“张大官人,一向闻听武都头的威风,只是无缘相聚,今日得见张大官人金面,不胜欢喜。且来吃两杯酒。”
张清也是笑脸相对,拱手道:“早听闻西门大官人乃当地有名缙绅,今日一见,足慰平生啊!”花花轿子人抬人嘛!张清行走世间多年,客套话还是会说几句的。
西门庆大喜,拉着张清坐下,吩咐重摆酒席,又叫来几个唱曲的姑娘,摆出一幅高规格招待的场面。张清也不客气,和他连吹带捧,吃了几巡酒,顿时好成多年知己一般。
西门庆见气氛到了,又敬了一杯酒,问道:“张大哥,这东京的药商到底是什么路数?是否可靠?咱们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可别被人给啄瞎了眼睛!”张清酒来杯干,回道:“西门贤弟放心,我也曾去东京探过他的底。这雷大官人在当地颇有名气,还有楚王做后台,更是无人敢惹。你我兄弟搭上这条线,以后吃穿不愁啊!”
西门庆眼珠一转,问:“张大哥可否带我去东京见识一番哪?”他这是起了坏心思了,想要绕过张清这个中间商,直接和雷大官人搭上线,自个儿挣大钱。张清爽快地答应道:“没问题啊!贤弟赶快收拾一批药材,你我一块上东京去见雷大官人。以后有钱大家赚!”
西门庆心想:这第一笔生意先让你挣点,以后路子趟熟了,再把你甩开。于是很豪迈地道:“明日,我亲自陪张大哥到生药铺子和仓库里去挑,张大哥但凡看上的,全部装车,我只收成本价。”张清大喜道:“贤弟果然敞亮!我也不能亏待你!”从怀里掏出两锭金子,“这是一百两金子,就当是定钱。等到了东京,出了货,咱们再算剩下的账。”
西门庆眼中贪欲大盛,故意推辞道:“哎!张大哥是武都头的义兄,我还能信不过你吗?何需定钱?快收回去!”张清作色道:“你若是不收,我就不认你作兄弟!”西门庆只得接过金子,揣入怀里,道:“好!大哥既如此说,那我就收下。”
回头向王掌柜道:“明日一早,就把所有伙计全派出去,到各个乡村药铺去收货。不惜成本,一定要多收、快收,务必让张大哥满意!”王掌柜连连答应,遇上这个大客户,年底他又可以多分几十两银子,干劲十足啊!
张清偷眼观察西门庆,见他身上有几道红线,只不知哪一个是牵着潘金莲的?回头须得见过潘金莲才知道,只得按捺住性子吃酒。张清还有个恶趣味,打算顺便看看王婆的姻缘。
再说武松当上都头后,每日带人上街巡逻,只听得背后一个人叫声:“武都头,你今日发迹了,如何不看觑我则个?”
武松回过头来看了,叫声:“阿也!你如何却在这里?”扑翻身便拜。那人原来不是别人,正是武松的嫡亲哥哥武大郎。武松拜罢,说道:“一年有余不见哥哥,如何却在这里?”
武大道:“兄弟,你去了许多时,如何不寄封书来与我?我又怨你,又想你。”武松奇道:“哥哥如何又怨我,又想我?”武大道:“我怨你时,当初你在清河县里,时常吃酒醉了和人打架,然后就跑路了,连累我替你吃官司,常教我受苦,这个便是怨你处。想你时,我近来娶得一个漂亮媳妇,清河县里坏人多,都来调戏欺负,没人替我做主。你在家时,谁敢来放个屁?我如今在那里安不得身,只得搬来这里租房居住,因此便是想你处。”
武松落泪道:“当日我只以为打死了人,一时胆怯逃走了,却连累哥哥受苦。”武大道:“兄弟,回来了就好。我前日在街上听得人沸沸扬扬地说道:‘景阳冈上一个打虎的壮士,姓武,县里知县参他做个都头。’我心中猜测八成是你,只是不敢去县衙寻找,岂料今日撞见。我且不做买卖,一同和你回家去。”
武松问道:“哥哥家在哪里?”武大用手指道:“只在前面紫石街便是。”武松替武大挑了担儿,两人径往紫石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