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暗暗叹了口气,道:“我心里有数,几万斤红薯于我们而言,卖得的银子有限,但穷人家得了去,不种可以作口粮,种了就有机会得出产,这东西耐旱,说不定遇旱也能熬过去呢?你只当我是在行善积德好了,就以祖母的名义把话放出去吧。”
张叔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勉强应了。文怡又嘱咐了几件事,方才让他退下。
大丫环紫苏捧着一个捧盒进来,道:“小姐,奴婢不明白,别人家行善积德,施粥舍药是常见的,也有人修桥修路,或是收养孤寡。象小姐这样,平白将红薯送人,却是从未见过呢!”
文怡笑笑,没说话,身旁的另一个大丫环冬葵白了她一眼,笑骂道:“呆子!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舍了种子叫人耕种,将来收回来的红薯,咱们家只要二成,剩下的都是他的,人家有了盼头,谁不愿意花力气?!又不用他出本钱!红薯这东西产量大,别以为咱们只收二成就亏定了,说不准还会大赚!这样又能得利又能得好名声的事,只有小姐才能想出来,偏你这呆子想不明白!”
紫苏也不生气,细细一想,似乎有些道理:“我明白了!别人施粥舍药,不过是一捶子买卖,今天得了,明天不一定会有,不象舍种子,庄户人家拿了种子回去,知道将来必有收获,一家子都能安下心来,若实在没了粮,红薯也能吃,他们就不会饿死。”朝文怡笑了笑,“老夫人平时没少做善事,可就算给庙里舍再多的香油钱,也不如小姐救的人多呢。”
文怡听得好笑:“少拍我马屁了。我知道自己今年是要赔本的,不过是尽一份绵薄之力罢了。横竖家里不少吃穿,只当是回报乡亲们这几年的关照好了。”她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便问紫苏:“你拿的盒子是什么?这不是咱们家的东西吧?”
紫苏忙将捧盒放到桌面上:“这是表小姐差人送过来的,说是她今儿新学做的点心,让小姐尝尝。”
文怡失笑:“昨儿才听说她要学做,今天就能送人品尝了?真有够快的,只不知道滋味怎样?”她打开盒子,见里头四个小格,分别装了四样点心,其中一种最好认的,能知道是豌豆黄,却是切得歪歪扭扭,有一块还碎了,另外三种一点都认不出是什么东西。文怡一时迟疑,不知道该不该鼓起勇气去尝试。
冬葵抿着嘴笑了笑,瞥了紫苏一眼:“有你爱吃的豌豆黄呢,快替小姐尝一口吧!”
紫苏恨恨地拧了她的脸一把:“你这小蹄子,平时不是常说自己最忠心么?怎的这时候不见你好好表白表白?!”
文怡犹豫半天后,终于伸出手拿起一块豌豆黄,惊得两个丫头低叫出声:“小姐!”她看了她们一眼:“以表姐的性子,若不是做得最好的,她也不会叫人送过来,应该……不会有大碍。”说罢大着胆子掰下一个小角,吃了下去,沉默半日,方才松了口气:“味儿还好……”
紫苏与冬葵都放松下来,前者忙忙盖好捧盒,笑道:“小姐吃过就好,如今快到饭时了,再吃点心,回头吃饭不香的。奴婢先拿下去,这就跟来人说,小姐吃了觉得味儿还好。”
文怡笑着看她出门,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冬葵:“今年酿的果酒可送过舅舅家去了?”见冬葵摇头,她咬咬唇,便吩咐:“叫人尽快装车,送过去吧,大表哥那里的供给不能断。还有……叫人打听一下,他在县学……过得如何?有没有不如意处?”
冬葵疑惑地应声,出去叫人了。文怡坐在桌前,思量半日,终究只能叹了一口气。
可惜文怡的明示暗探都付诸流水,聂珩在县学过得很如意,还结识了几个谈得来的朋友,加上身体好转,功课也很顺利,舅母秦氏还打算今年给他好好过一次生日呢,聂珩以学业为由,好歹劝住了,但也免不了自家人办了一桌酒,文怡因为农忙之事在西山村小住,也被请了去。
次日回到西山村,文怡心情有些黯然,想到昨夜席间舅舅与大表哥脸上的喜意,她便没法开口再劝他们迁居。还好派送红薯的事进行得挺顺利,七天过后,共有三百多户人家领了红薯回去,其中两百多户是太平山周边村子的人。文怡暗地里打听他们家的土地,总共也有五六千亩,虽是杯水车薪,却也聊胜于无。她又命张叔将库房里剩下的四千多斤红薯保存好,预备将来做救济粮,然后让他带着有闲的劳动力去打井了。
把这些事都忙完后,文怡正打算带人回顾庄去,看守药香谷的家人忽然来报:“萧老大夫今儿叫徒弟小柳来,领走了三十七种药材,每种五斤。小柳又领来一个小子,说今后就让那小子来领药,他跟小罗不再来了。”
文怡听得一惊:“怎么回事?!以前一向是他们领的不是?”
那家人道:“是,之前三年多的时间,一直是小柳和小罗两个人来领的,但听说小柳要出师了,小罗也有事要回家,因此萧老大夫另寻了一个药僮来接手。”
文怡惊诧不已,正沉思间,紫苏插嘴问:“我常听人说,学医的人没个十年八年也出不了师,那柳后生怎的才学不到四年就能出师了?!”
家人却不知原因,没法回答。文怡心下有数,那人学的不是医术,而是兵法,三年多也不算短了……
这些年,除了开始的时候,她跟那人还能见上几面,后来大了,便只能从旁人那里听到对方的消息。虽然不能常常相见,但三年下来,她已经习惯了,有个人会定期去药香谷,偶尔跟看守的家人说起几个养身的方子,然后她就会按着方子做些汤水,或是送给祖母,或是自己用了。逢年过节,便备下三份节礼,叫人送到萧老大夫那里去,当中有衣裳也有吃食,她都细心关照过。有时候,她也暗暗心生惊惧,觉得自己在做一件不合规矩之事,但又觉得两人之间坦坦荡荡,无事不可对人言,便将惊惧强自压下,照旧行事,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如今却忽然听说,那人要出师了,那出师以后呢?!是不是……就要去奔他的前程了?
文怡犹自纠结着,却不知此时的太平山天王顶上,柳东行正向萧异磕头辞行。
萧异叹了口气,道:“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你是个聪明孩子,只是心性偏激了些,几年下来,倒没见你生过什么不好的念头。能教你的我都教了,剩下的就看你的造化,你去吧,今后在外头,不要提起是我的学生,我也不会认你。”说罢扭头过去,径自捣药。
柳东行郑重向他磕了三个响头,便退了出去,才出了门,就被罗明敏拽到偏僻处,劈头就问:“你忽然要走,是不是跟上回出门时遇见的那几个人有关?!”
柳东行沉默地扭开了头,罗明敏泄了气,忿忿地道:“这回你叔叔婶婶又要叫你回去任他们使唤了!若你下了山能奔前程去,我也不说什么,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他泄愤地踢开一块山石,忽然想起一件事:“说起来……你已经十八岁了!回去以后,说不定便要定亲,你……”有些迟疑,“你心里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柳东行淡淡地道,“这是一辈子的大事,我已经拿定了主意,不会叫他们任意摆布我!大不了鱼死网破!”
“怕是不行吧?”罗明敏叹息一声,“你叔叔是族长,他开了口,谁会替你说话?闹大了,吃亏的是你。”顿了顿,眼睛一亮,“哎,你说……要是他们夫妻说的亲事你也能接受呢?我记得……顾家那丫头就是你婶娘的侄女儿不是?”
柳东行皱皱眉,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熟悉的纤弱身影,想起那人眉间的坚毅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