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文慧年岁尚浅,棋艺虽比文怡要强许多,却算不上是高手。文怡偶尔也能发现她布局的几个漏洞,寻机下子,打乱她的布局。文慧本是高高在上指点堂妹棋艺的,不想阴沟里翻船,居然叫个臭棋篓子翻了盘去,当即恼了,典故也不说,棋艺也不教,一门心思下起棋来。如此这般费了大半个时辰的功夫,方才满头大汗地将文怡打了个落花流水,文慧只觉得浑身畅快,嘴角露了笑意,漫不经心地拣着棋子,道:“没想到你学得倒快,叫我费了些心思,不过还是差得远了,可得好好用功,下回得了空,我再指点指点你。”
文怡忍笑,乖顺地应了声。
收拾好棋子,文怡觉得下了半日棋,也有些累了,瞥见窗外夕阳西下,已近饭时,便笑道:“今儿就此打住吧,明日若有了兴致,再向姐姐请教。”
“罢了。”文慧伸了伸腰,脸上也有些倦意,“坐了半日,怪酸的……”忽然起了兴致,“晚上咱们去后头船上找小七怎么样?我听人说他天天去看船工做活,我本想去看上一份的,这船的人却都是木头人,无论如何也不许我近前,无趣至极!咱们就找小七去,有他陪着,那些船工也不好推脱了!”
文慧与文安的关系似乎有了些好转,虽然还没回复到从前的亲密,但至少文安已经愿意听文慧说话,偶尔还会送点吃喝过来,因此文慧便又打上了这个弟弟的主意。
文怡皱着眉道:“六姐姐,你这又是何必?那些船工虽说是顾家常年来往的船行小工,到底是外头雇的,又是青壮男子,我们无事也要避着些,你还要靠过去做甚?!若是对行船之事有兴趣,等船靠了岸,你跟大伯母说一声,请一两位船妇来演示一番,也就是了。”
文慧扫兴地道:“这如何一样?叫船妇过来,不过是摆个样子,我要知道的是船家是如何行船的!”她有些不满地盯着文怡,只觉得自己居然会认为这个妹妹可以结交,一定是眼花了:“我又不是要做什么坏事,你拦着我做什么?!就你最规矩!”
文怡闭口不言,只是低头捻着棋子,默默地想着是不是要寻个借口离开为佳。那边厢,文慧已经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左右瞥了随侍在侧的丫头们一眼,见秀竹脸上露出微微的不满,而自己身边的踏雪和寻梅却是低眉顺眼地,一点儿异色不见,便觉得有些得意,抬手挥了挥,要打发人出去:“快到饭时了,你们去瞧瞧,晚饭几时能好?再去看看老太太与大太太如何了。”
踏雪与寻梅依言退了出去,秀竹却面带担心地看了文怡一眼,见文怡点头,方才退出。文怡见文慧脸色,便疑心她有私话与自己说,也不吭声,沉默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
文慧冷笑几声,凑近了低声道:“别在我面前装规矩人儿,我可是都知道了!”
文怡神色不动:“姐姐知道什么?”
文慧挑挑眉:“那**过来探病,跟我说起小七脸上的伤势,我说那柳东行给的药好,你便撺唆我去打听柳东行的近况,说叫小七写信去讨药……我那时一心念着弟弟,也没多想,直到前儿我母亲说起,我才知道……原来你也是有私心的!”
文怡脸上红了一红,小心地将茶碗稳住,放回桌面上,暗暗深呼吸几下,告诉自己这时候不能乱,不然从此就要被文慧拿捏住了。
文慧见她脸红,更加得意:“瞧,你那回在二门上对我说了什么话?好个正经未出阁的女孩儿!这回漏馅了吧?看你以后还好不好意思对我说教了!”
文怡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六姐姐既要笑话我,那妹妹也问姐姐一句,若是换了姐姐遇上这样的事,你会怎么办?”
文慧一怔:“遇上什么事?”
文怡两眼盯着前方的窗子,幽幽地道:“先是被姑母半逼着说了亲,却再也没有下文,数月之后,传来消息,姑母正在相看别的人家……”她将视线转回文慧脸上:“若换了是姐姐遇到这样的事,难道就能安之若素?!”
文慧一掌拍向桌面,柳眉倒竖:“当然不能!凭什么?!”说完怔了怔,却是明白了文怡的意思,撇嘴道:“这又不是一回事……”
文怡道:“虽不是一回事,却也说明了妹妹的难处。姐姐请想,妹妹自问并无一点错处,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亲事也是听从长辈的安排。可是……被同族的姑母欺侮至此,我怎能不问?!”她垂下眼帘,“亲事是柳家提出来的,他们人一走,便数月无音信,事关终身,我能不担忧么?况且若柳家出尔反尔,顾家名声也会受损,不知情的人听说了,还不知会怎么编排呢!我一个人不要紧,就怕祖母听了伤心,还连累了父母的清名!”
文慧张张嘴,想起自己的遭遇,倒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文怡又继续道:“顾柳两家本是至亲,大伯母从京城回来,对柳家的事想必有所了解。我有心要探知一二,却又怕惊动了祖母,会累她老人家担心。可没有祖母出面,我们家还有什么人能为我做主?少不得厚着脸皮,拐着弯去打听了。我当然知道这不合规矩,可事关终身,又与我顾家名声有大干系,我也是没办法了,才会出此下策。”她抬头朝文慧苦笑,“我幼失怙持,自然比不得姐姐,有父母兄长为你筹谋。祖母年纪已经大了,我不能为她分忧,已是不孝,又怎能为了还未有定论的事,让她老人家伤心难过呢?”
文慧讪讪地,绞尽脑汁,才说出一句:“我不过是说笑罢了,倒引得你驳了这么一大通话,还红了眼圈,叫人看见了,倒象是我在欺负你似的……”
文怡这才发觉自己眼角湿了,忙掏出帕子擦去,笑道:“我也是有感而发。”顿了顿,“若换了别人,我是不会对她说这些的。正是因为六姐姐为人直率,又急公好义,我方才大着胆子诉两句苦罢了。姐姐只当没听见,忘了它吧。”她幽幽叹了口气:“三姑母身份尊贵,柳家也是世家望族,从来只有他们挑人的,哪有人敢与他们较真?自然是他们家觉得哪个好,就亲近哪个,改日觉得那人不好了,招呼都不用打,便寻别人去了。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女孩儿,哪敢抱怨一声?”
“我可不是小门小户的女孩儿!”文慧心中狂叫。她早知道三姑姑看中自己,想将自己配给柳东宁,在见到朱景诚之前,她也是这么想的,虽说后来改了主意,但柳东宁对她的痴心,她一直都看在眼里。如今虽说被罚去庵里清修了半年,但她自问并无错处,不过是鲁莽了些,运气又不好罢了,她以后行事谨慎些也就是了,但婚姻之事,只有她嫌弃柳东宁,没有柳东宁嫌弃她的道理!别人污蔑她也就算了,连知道实情的柳东宁都敢嫌她,做梦!
文慧气得再次重重地拍了桌面一下:“休要自暴自弃!你是我们顾家的女儿,怎能叫人欺负?!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出这口气!”
文怡忙道:“姐姐又胡说了,他家是知道匪劫之事的,你何苦惹恼了三姑母,若是她不管不顾地在外头胡说,你在京里要怎么待下去?!”
“怕什么?!”文慧一仰脖子,“我问心无愧,还怕她不成?!”
文怡劝她:“你不怕她,却要防她胡说八道,坏你的名声,以后你再想图什么好亲事,也难办了。姐姐向来是个聪明人,如何不懂这个道理?!忍一时之气,以图后事要紧。”
文慧听了,倒冷静了几分,想起朱景诚,暗暗点头。等她成了事,再出这口气也不迟。她瞥向文怡,眼中带了几分赞许之色:“九妹妹放心,我是不会忘了你的,等到事成之后,我一定会为你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