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大喜,忙向文怡再三行礼道谢。文怡也不拖拉,只叫冬葵取了一件新斗篷来给自己披上,便往文慧的院子去了。
文慧的院子地方不大,只有一进,但院中花木繁盛,又有亭台流水,颇为精致。正房三间,附两间小耳房,东西厢房各三间,均有抄手游廊相连。正房后还有一处半亩大小的后院,种着几丛花木,紧挨着两间小小的抱厦,搭了一个葡萄架子,有溪水从旁流过。
大概是因为天气尚未回暖,加上主人自从回京后,一直都被其他事情占据的心神的缘故,这处精致的院落有些萧条气象,院中的花木枯萎了大半,抄手游廊的栏杆本该日日擦拭,却有不少地方已落上了薄薄的尘土,地面上、水流中散落着枯黄的落叶,无人清理。几个婆子聚在院门边有太阳的地方,袖着手、拘搂着身子小声嘀咕;游廊中,有两个穿戴着别家婢女服饰的小丫头坐着小杌子,正拉着几个侍郎府的丫头说话,其中就有寻梅。只是寻梅有些心不在焉的,眼睛不停地往正房的方向瞄。那缠着她说话的小丫头没看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问:“姐姐快说呀,我们大少爷可急死了这些日子没少催着太太来探问,听说表小姐好了,高兴得连觉都睡不着呢表小姐是从哪儿染上了那个病的?先前病得厉害么?都有些什么症候?吃了些什么药?几时好的?这会子到底要不要紧?怎么过年都没出门,元宵节应该能好起来了吧……”
文怡听得心中叹气,见寻梅有些不耐烦,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应对,便走过去道:“六姐姐今儿可好了?吃过药了么?我听说她今日精神不错,特地过来看她。”
寻梅仿佛遇上了救星似的,高兴地迎上来道:“九小姐有心了,我们小姐正惦念着姐妹们呢,您请随我来。”说罢用抱歉的眼神看了那小丫头一眼,便急急领着文怡与冬葵往正房去了。那小丫头沮丧地嘟起嘴,又转而瞄上了其他人。
文怡一边走,一边低声问:“听说六姐姐已经知道郑家小姐的婚事了?如今没什么异状吧?”
寻梅也压低了声音回答:“方才奴婢在屋里时,看着还好,只是有些没精神,不想理人。奴婢担心柳家小丫头留在这里,院里的人会不知深浅乱说话,因此便出来了。踏雪在屋里陪着小姐,奴婢在外头听着似乎没什么动静。”
文怡点点头,已经走到了正屋前,寻梅掀起门帘请她进去,她正要迈脚,却又停了下来,回头吩咐冬葵:“你也跟进来吧,就在门里守着,留心是否有人来。屋里总比外头暖和。”冬葵笑着应了。寻梅眼中闪过一抹诧异,接着又有几分黯然,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文慧的卧房在西暖阁里。文怡与寻梅刚走进去,便齐齐大吃一惊。
文慧正半倚在炕边,双眼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她头发绫乱,手里抓着一根金簪子,锐利的簪尖就挨着她的喉咙。踏雪跪倒在她面前三尺外,低声哭着,一边抹泪一边哽咽地说话:“奴婢就只知道这些了……这些日子小姐出不了门,奴婢也出不了,除了太太身边的姐姐们会告诉奴婢一些消息,别的事奴婢真不知道”
文怡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由大怒,只是还顾虑着门外有人,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紧握住文慧的手腕,将簪子夺了下来,便低声斥道:“六姐姐如今越发长进了,连以死相逼的手段都能使得出来,但你逼丫头有什么用?她与你一样出不了这院的门,你有胆量,不如逼别人去柳家的丫头就在院子里,三姑母也在正院上房说话,六姐姐要闹,不如闹得人尽皆知,也象郑家小姐一般,成为京城人家津津乐道的对象,岂不更好?”
文慧早就看到她们进来了,文怡扑过来时,却没挣扎,只是任由她夺走自己手里的簪子,便轻描淡写地道:“我不过吓唬一下这丫头罢了,哪里就真要寻死了?别拿我跟郑丽君相比,我可不会象她那样不要脸”
文怡心中冷笑,也不理她,把簪子扔给寻梅:“去取镜奁来,给姐姐重新梳头,这乱糟糟的,疯婆子一般,象什么话?”
踏雪早已哭倒在寻梅怀里了,被后者半扶半抱地拖走了,不一会儿,寻梅抱了镜奁来,给文慧梳头,手却一直在发颤。
如果文慧方才真有个好歹,她也别想活命了。
文慧见状轻蔑地瞥了她一眼:“我还当你胆子大得很呢,怎么这会子倒害怕起来?给我稳住了也不怕叫九小姐笑话。这才多大的事呀?还不如那天你绑我的事大呢”
寻梅受惊地看了文怡一眼。文怡决定当没听见,便接过她手里的梳子:“出去吧,倒两碗热茶来。”寻梅忙行了一礼,急不及待地退了出去。
文怡沉默着替文慧重新梳了一个简单的发式,为小心起见,没用任何金属簪子,只用绣花的大红发带打了个别致的结,沾一点过年的喜气。文慧便在那里似笑非笑:“九妹妹怎的忽然待我亲热起来?那天你给我母亲出主意时,可不见有这般友爱呀?”
文怡把梳子放回原处,也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只要六姐姐不再惹事,我倒乐意表现得友爱些呢,只可惜这样的日子实在太少了。”
文慧闭了嘴,过了一会儿便露出了恨恨的表情:“谁要惹事了?分明是别人要惹我你知不知道外头那两个丫头都对我做了什么?我跟母亲说了一遍又一遍,她却还夸她们干得好如今这世上真是没了天理……”
“六姐姐”文怡打断了她的话,两眼平静地盯着她,“郑家小姐没当上太子妃,也没当上东宫良娣,如今她被赐婚给东平王世子,很快就要过门了。你既然知道了这件事,难道就没什么想法?要知道大伯母一直在担心你心里会难过呢”
文慧起初面无表情,但渐渐便掩盖不住内心的情绪,表情也变得有几分扭曲:“我还能有什么想法?圣旨都下了,我还能拿他们怎么办?郑丽君倒是心想事成了,可惜,世子对她可一点情意都没有,她以为她赢了吗?”
文怡眨了眨眼,心中有几分异样。听文慧的口气,她对这门婚事的看法,似乎对郑丽君如愿的在意,要远远超过对朱景诚另娶他人的伤心。于是文怡便道:“不管东平王世子娶的是谁,他总会娶一个的。不是郑小姐,便是前些时候外头风传的那几位,总之不会是六姐姐。姐姐不觉得伤心,那是最好不过了,不然柳家那头可不好办。”
听到柳家,文慧的神情又黯淡下来:“罢了罢了,我就知道柳东宁这门亲事推不得了,虽然他仍旧无用又懦弱,但至少是个痴心的,我不需要担心他会不听我的话……”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世子……我早知道他对我并无情意,要不然,我被关在家里这么长时间,外头人人都知道我病了,他但凡对我有一丁点儿关心,也不会在这时候四处勾搭……还有,谁不知道丽君嫁祸我的事呀?他居然还有心情去与她私会……我真不甘心,他怎么就看上了郑丽君呢?以后再见到丽君,她一定会得意地向我炫耀的我真是瞎了眼,当初怎会对她说出心里话?”说罢嚎啕大哭起来。
文怡听得好笑,起身往外头叫人,见寻梅端着茶碗站在正屋里,双手发抖,就是不敢进来,便接过茶盘,道:“六姐姐哭过这一遭,只怕就好了,你去把外头柳家的人弄走,省得节外生枝。”寻梅不言不语地屈膝一礼,转身去了。冬葵替她打了帘子,回头小声对文怡道:“方才大太太遣了人来看,说姑太太一会儿兴许还要再来看六小姐,让九小姐帮着劝一劝。”
文怡点点头,回到暖阁里,见文慧的哭声已经小了许多,方才淡淡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