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一大,欧洲这边的事情我就不想管了。你看是不是给汪顾推荐个人来守着?”张蕴然从自助餐台上拿起一只吞杯,盯着瞧了几秒,又放下,干脆拎起一瓶已启封的芬兰利口酒,土匪似地仰头就灌。师烨裳比她提前开喝,不过酒态相对斯文少许,是一手杯子一手瓶子的流氓状。听闻张蕴然意欲挂虚的想法,她脸上仍是一派麻木,张蕴然也不着急,低头就将几瓶不同口味的利口酒掺进了一个扎啤杯子里,“我总有一天要退休的,你迟早都得把欧洲这片的管理人琢磨出来。”
师烨裳笑笑,把杯子往露天坐席方面一拱,张蕴然跟着她的脚步去到一张摆在树下的铸铁方桌前,各自坐下,相互斟酒,“什么好事逼得你这么早退休?”师烨裳故意揶揄张蕴然,“欧洲这边的事情也不多,你忙时工作,闲时就当休养呗。”
张蕴然笑道休养就要有个休养的样子,半休不休的总要挂念着,压力太大,不利身心健康。可师烨裳又不是傻子,对人情世故也绝非全然不懂——她要真想“世故”,那“世故”的规模和程度都将是很可观的——张蕴然是想借自己的离开说明些问题。而这些问题隐隐约约,似有似无,可能发生也有可能不发生。这样的问题无论在家庭生活中,还是生意事业上都如影随形地广泛存在着,暗示足以,一旦明说,怕要引起不必要的猜忌斗争,大凡长脑子的人,才不会将其摆出来讲。
“你不要退。欧洲这边的事情除了你,谁也接管不来。如果你觉得累,带几个得力的助理过来帮帮你。反正这边不外是接洽货源,你只要选出品种定下范围一个季度忙几天,剩下的交给别人打理就好了嘛。”师烨裳说得很坚定。但她的立场远没有这么坚定。她与张氏已没有任何关联,仍然能够左右张蕴然的,说穿了,就只有几分情面,以及张蕴然早已知晓的,她在她心中的地位。
张蕴然喜欢她。她也喜欢张蕴然。虽然彼此喜欢的内涵大相径庭,可这毕竟是两个寡欲寡欢的灵魂之间,随时可以分离却永远不会割断的联系。
她曾经告诉张蕴然,若她无法再爱,那不妨相携终老。张蕴然浅笑着点头,接受。哪怕这个协议在任何意义上都是有失公允的。但她明白她的心情:她们曾经是能上床的朋友,同事,亲人,却默契地在“爱”这个问题上不越雷池半步,即便要携手白头也不能根于“爱”。
因为她们各有所爱,只不过爱的是同一个人——这就是师烨裳能够将汪顾放心地托付给张蕴然的原因。她相信无论张蕴然嘴上说什么,想替张蕴兮守护着至亲血脉的这份执念绝不会改变。她能够在两个方面对张蕴然说不,没必要担心张蕴然不答应:一、关于她自己;二、关于汪顾。她们是张蕴兮最爱的两个人,是张蕴兮尚且留存世间却一分为二的灵魂,张蕴然那些从未表达过的淡薄爱意唯有倾注在她们身上才能让她这一生唯一的爱情得以完成。
张蕴兮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的亲妹妹一直是以爱人的心情在陪伴自己。玩乐也好,悲伤也好,努力也好,与家人作对也好,就像她对师烨裳那样,张蕴然从来不屑于思考对错——自己所爱的人,没必要做对什么。那全错又能怎样?让她做她想做的事情好了。哪怕这些事会妨害自己呢?这就是张蕴兮与张蕴然之间一脉相承的爱情原则。所以她们在爱情里永远不会悲伤。
“那你至少也选几个得力的人来帮帮我吧?欧洲这边减员严重,再这样下去我该变成光杆司令了。”张蕴然捧着个被她调配得五颜六色的扎啤杯子,用吸管吸里面的烈酒。师烨裳正希望她就这个坡下这个驴,故而连声应好。问题是,这几年里,汪顾连自己的培养任务都没完成,又哪儿能培养出什么得力的人呢?“改天我让汪顾把事业部的名单给我。两个够不够?再多我怕汪顾不肯放人了。”既然货源地的业务苟且不得,就还是用她培养的人吧,至少知根知底。
说话间,远处传来一阵热闹的笑声。师烨裳与张蕴然同时放眼去看,原来是汪顾在跟张氏驻北欧总部的年轻职员玩老鹰抓小鸡。长长的一串小鸡预示着张氏未来的兴旺,而小鸡们必须由汪顾这只母鸡来保护。“想没想过辞职回来帮帮她?”张蕴然低头整理左臂间的玳瑁臂环,问得心不在焉。
师烨裳笑看那处与她无关的繁华喧嚣,摇摇头,“我还是在这个敌对的位置上帮她吧。所向披靡可远不如逆水行舟锻炼人。”张蕴然闻言,当即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还要花枝乱颤地发出中肯评论,“我、我看这世上,就没有比、比你更自大的女人了。”师烨裳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男人估计也没有。”
一时夜深,宴会散去。小城堡里大大小小十几个房间住满了人。有几个余兴未尽的高管拉着汪顾联络感情,一人一句一杯酒,活把汪顾从微醺灌成了大醉。师烨裳路过偏厅的时候,发现汪顾笑得有些迷离,本想亲自走上前去打断那种牛头不对马嘴的热络省得汪顾出丑,但转念又还要顾及汪顾的面子,只好躲到走廊里拨汪顾手机,“说有急件需要回复,赶紧回房。再喝你就该娱乐大众了。”
汪顾昏昏沉沉的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却还知道怕老婆,急忙应出一串谄媚字符,“哦哦哦,好好好。”挂掉电话便荒谬地冲同事辞别道:“不好意思,有急件要回,晚安、再见、明天喝。”好在她那群同事也喝得五迷三道云里雾里,闻得她话尾七字,立刻就条件反射地对仗道:“好好好,晚安再见明天喝。汪董您走好。”师烨裳当然听见了,在走廊里无奈得直捂眼睛——老子英雄儿好汉,统帅混帐兵操蛋。
“后天就得回了,真舍不得。”汪顾摇摇摆摆,一进房门就把外套脱了。
师烨裳坐在高背椅上与一份芬兰语报纸相面,横看几秒,竖看几秒,满脸疑惑,敢情谁都不认识谁,“你回吧,我再待一段。”汪顾在洗手间洗脸,水声哗啦啦没听清她说什么,便让她再说一遍。“我说反正我没事,可以在这边多呆几天。你有事就先回去吧。”
汪顾停下洗脸的动作,晕乎乎地看着镜子,有些站不稳,“你留在这儿干嘛?”
水龙头一关,房间里恢复寂静,她的声音师烨裳可以清晰听见,却根本不想回答。干嘛?吃吃睡睡招猫逗狗呗。她还能干嘛?让她去打仗她也没那个本事啊。
问题得不到回应是一件听恼人的事,胸中一股贼火顶上来,汪顾险些就要耍她的小受脾气——都面色不善地走到师烨裳面前了,却摄于师烨裳飘然欲仙的诡异气场,死活张不开嘴,干脆扭头去睡。
人一喝高,心里是不装旁事的,有床认床,没床认地板,总之睡觉天大事,啥都等睡醒再说。师烨裳不打算跟汪顾一般见识。汪顾胆敢冲她瞪眼,按她平日作风,应该立刻甩门离去。可人要公平公正,她自己喝多了是个臭脾气,那就不得不允许百姓点灯。
做几个深呼吸,姑且忍了吧。
师烨裳放下报纸走到床边,皱着眉替汪顾把鞋袜脱掉,扣子解掉,身体摆好,盖上被子。。。这一系列动作并不柔情,但汪顾早睡死了,根本察觉不到——要是察觉到,估计只要她一息尚存就得赶紧爬起来倒茶认错。因为据她所知,连师烨裳她亲爹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而她本人这都享受第二回了。
☆、祸根
转天汪顾再醒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