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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部分(第1页)

“你们没瞧见,老冯撅着屁股掏得那叫个起劲儿啊,鸭子都站他脑袋上拉屎了他也不晓得,喏,他今早明明是穿白衬衫去的,回来变迷彩服了不是?那一块绿一块黄,全是好肥料啊!”

老护士长此槽一吐,登时在阴暗恍惚宛若随时准备着闹鬼的病房长廊里激起一片笑声,汪顾和汪妈妈也陪着一脸的皮笑肉不笑。唯独师烨裳像抹幽魂似地站在灯光晦涩的楼梯扶手边,唇间含着一根没点燃的小雪茄,双手插在裤兜里,低低压下半边眉毛,已然无声无息地阴沉了脸。

“今天你有没有见到张鹏山?”老冯医生进入ICU后,师烨裳低头盯着鞋尖问向汪顾。

汪顾看不见她的表情,却也没兴趣回答这个不合时宜的问题。“有,可我现在不想聊工作。”敷衍完这句话,汪顾面无表情地错过师烨裳,笔直朝着走廊的另一头走去——那里除了白墙,连个垃圾桶也没有。所以她的意图之明确,连傻子都看得出来:她不愿继续交谈。

她怕这样的对话再进行下去,自己会忍不住冲师烨裳咆哮!

从汪爸爸入院到现在,师烨裳所关心的,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或者说,除了张氏还是张氏。张氏对师烨裳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重要到在它面前,人命也是可以不屑一顾的存在了?到底要多冷血的人才能做出这种混账事来?纵然不是亲爹,可兔死尚且狐悲,何况是人?

哦,对了,师烨裳并不稀罕当“人”,她甚至不稀罕当个活物。

“汪顾,无论你想不想聊也必须让我知道我想知道的事,”透过稀薄水雾,师烨裳看了汪顾一眼,随即转过身去,将右肩倚靠在墙上,对着空气开口道:“张鹏山对你说过些什么,你又对张鹏山说过些什么,如果你心情不好不想多说话。。。我可以理解,但至少简明扼要地告诉我。”

汪顾两臂环胸,咬着牙面对一方漆黑窗洞,清新的空气吸进来,在肺里存不住似地立刻就要往外吐。明明是流火盛夏,她却只觉四肢冰凉,耳边唯有起伏不尽的蝉鸣。

两人背对背站了三四分钟,各自坚守沉默,期间通往ICU的廊门开开合合,医护进进出出,倒是让这一段沉默并不显得寂寞。

“如果病房里躺着的是你爸爸,我问你国代的事情,你会不会答?”汪顾撩开垂在额前的刘海,将它们勾到耳后,但由于牙齿们忙于打架,殃及周边肌肉,没几秒,细弱的发丝便又回到原位,被呼吸吹得摇摇晃晃,宛若飘摇着的招魂幡。

师烨裳闻言一怔,随即缩起肩膀,无奈至极地叹了口气,“不会。可是不一样。我已经从北京请了几个专家过来会诊,最晚九点就能抵达。你该说不说的事情,我会自己去查,但有一个情况你必须弄明白。万一伯父扛不过这次排异,你的感情用事肯定不能救活他,医生的医术未必能救活他,唯有合适的替肾、可以。”

等汪顾理顺呼吸,再回过头来,打算按捺着怒气盘问究竟时,师烨裳已经走得影儿都没了——皮底平跟凉拖的好处,装鬼容易。

这夜,师烨裳没有回医院,似乎也没有回家。

物联网提前进驻家庭的坏处就是打开手机就能看世界。可惜汪顾不愿看见这样的世界:一个左冲右撞找不到出路的世界;一个充斥着残酷是非法则,容不下丝毫人情的世界;一个根本没做错什么,却依然要被惩罚的世界。

然而更可悲的是,如此复杂的思想,到了汪顾心里,经过层层大条神经过滤,临了并没剩下几个字,哪怕扩句再扩句,也只能扩成:“不帮忙也别捣乱!”

——许多人想不到,家庭生活里,大大小小的战火,十之□□有关于这句话。

毕竟人人都希望在自己失势失力时,能够得到身边人的帮助——别人不帮忙,不理解,即便是落井下石,我都无所谓。因为非亲非故,毫无瓜葛。可你,一个气得我牙根痒痒却憋得住不骂脏话的你,怎么能?

等爸爸病好了,我还计划着跟你去默多克找最好的单一原酿梅洛;等张氏年中的分红发下来,我还计划着凑上私房钱买一辆结实扛撞的顶配幻影给你;等你身体再好些,我的技术再好些,我还计划着跟你赛一场高球呢,搞不好我运气好,一杆小鸟球,两杆老鸟球。。。

怎么计划着、计划着,就变化了?

凉风似水的深夜里,汪顾把脑袋靠在走廊边的铝合金窗框上发呆。身后偶尔有查房护士路过,推一盘子冰凉的药水和药丸,不知是要往哪个病人的身体里送。老冯主任趿拉着皮拖鞋,白大褂里裹着睡衣睡眼混沌的也来过一次,倒不等汪顾发问,只颤悠着几丝白发,摇摇头,颇为无奈地低声道:“别光我这头上心,你那里也要努努力。□□肯定是有的,端看从哪儿来。你们也算点儿背,遇到人家突击扫货。我只是个医生,一辈子战战兢兢的,搞完知识份子又搞医疗改革,一打医生里能熬到光荣退休的不到一半。。。常言道,家财万贯不换安享天年,所以在某些情况下,钱已经不能让我去冒更大的风险了。。。师小姐已经明白了,我希望你也能明白。或者说,你一定要明白。”

汪顾听不懂别的,但她始终晓得,自己是明白的。

只不过“知”与“做”之间有一道鸿沟——想让汪爸爸多一个肾,便意味着有人要少一个肾。

自从移植术普及于世,尸肾就永远供不应求。病人太多,死人太少。穷得要卖肾的将死之人,又大多在即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苟延残喘着,买肾更不是寻人,能四处张贴告示,光明正大地重金悬赏。她安身平民小户,长不出为富不仁的铁石心肠,然而在多年的社会实践中,她学到了当□□立牌坊的真谛。钱可以染血,她的手不能。所以任凭她再彪悍,结果也是一样的:知道,却做不到。

她一直没有对师烨裳问题做出正面回应的原因,除情感上无法接受之外,正是因为她曾向张鹏山吐露过自己的难处。就在十几个小时之前。虽然那过程遮遮掩掩,欲说还休,换成一般的生意伙伴,没有人会对她那几句牢骚般的话语真正上心,可她清楚,张鹏山,身为一位急于赎罪的老人,是绝不会对她头等关切袖手旁观的。换句话说,她要借张鹏山的手去害一个人来救自己的父亲。

法治社会,绝不能杀人,却要借刀杀人。

“到床上睡一会儿吧。你爸暂时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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