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李曼姝向楼上望去,她的脸突然老泪纵横,双肩颤动,就像高烧前打摆子一样。就在我试图上前搀扶她的时候,她的喉咙发出了悲愤的哭声,开始声音很小,最后竟一声比一声大起来,这哭声持续了十几分钟,李曼姝手上的一条绢丝手帕全湿透了,围观拍照的记者被老人的哭声感染得红了眼睛,纷纷上前拍照。
我迎着闪光灯,扶着李曼姝往楼上走,我的情绪被她的情绪感染着,心情如铅一样沉重,我不时地用纸巾擦脸,生怕别人看见我奔流不息的泪水。65年前,李曼姝正是从这里踏入了屈辱的人生,这屈辱在她的内心掩蔽了六十多年,她不愿意说,不愿意承认,生怕被不谙世事的人们看不起,而今天她勇敢地站出来指认八角楼全是因为当今有些人对慰安妇的曲解,诸如东南亚那位女大学生的言论……这证明李曼姝到底是一个真实正直的人。
上了二楼,走到左侧第三个房间的门口,李曼姝突然停了下来,她四处看看,又望望楼梯上涌动的记者,等记者们纷纷站在她面前的时候,李曼姝颤抖着声音说:这是19号房,当年我17岁……
我开始顺着李曼姝的思路打量房间,它的布局与其他房间没什么区别:大约十五平方米,进门的右侧向里边凹进去一块,有3平方米左右。
那凹陷的部分是放床用的,日式榻榻米,房间朝窗的位置可以摆放吃酒的桌子……李曼姝用手指着房间的各个角落,忽然她慈祥的目光变得尖利起来,她两手抓住我的胳膊说:你拉我到这个地方干什么?你说,你拉我到这个地方干什么?!她失去理智地高喊着,随即又拉住一位给她拍照的男记者说:你们为什么不去打日本鬼子?她用力推倒了那个男记者,又狠踹了一脚刚刚挤上来拍照的另一位男记者,猝不及防地跑到窗前,用力拍着窗子说:我要跳楼,我要撞死在这里啊!
我用力拉着放声大哭的李曼姝,深知触景生情对她意味着什么,我非常理解她此刻的心情,她打人骂人踢人全来自当年这个八角楼强加给她的耻辱。从历史的角度看,她已经够坚强了。
我用纸巾轻轻给李曼姝擦泪,我的眼泪也随之奔涌而出。记者们围在四周,有的拍照有的记录,详细实录着眼前的一切。过了一会儿,李曼姝的情绪稍稍平静了,她指着19号房间说:这就是我当年被凌辱的地方,这里约有二十名慰安妇,日本鬼子凭借“慰安券”就可以随意拿我们取乐。我们每天要接客20—30人。
李曼姝走出房间,一一指认当年的浴室、食堂、小卖店。最后,她指着二楼一间狭小的阁楼说:那里是惩罚慰安妇的地方,如果有人不愿意接客,她就会被推到上边去,然后撤掉梯子,阁楼上没有食物和水,直到被关押的人屈从。跟阁楼一样性质的地方是地下室,那是一间杀人场,许多女人在地下室被折磨而死……李曼姝说不下去了,她再次哭泣起来。
我担心老人的身体,只好扶她下楼,这时记者们感觉采访接近了尾声,便纷纷散去,我特别叮嘱了两位记者,想让他们在明天的晨报上发个重头稿。而后我拦了辆的士,我要把李曼姝送回我家里休息。能不能把手包交给她,还要再想一想。
这是一个难眠的夜晚,在听了李曼姝的开场叙事后,我决定手包暂时不交还她,我要以此来拖延她在这座城市居住的时间,以便将她肚子里的所有往事都掏出来,这些往事将成为最珍贵的历史资料,成为八角楼的护身符。
后半夜,李曼姝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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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悄悄来到自己的书房,将门窗关紧,打开袖珍录音机,李曼姝的声音再度传了出来,我急忙打开电脑,将未记完的资料记录完成。
李曼姝在袖珍录音机里的声音有些苍老,这使她的叙述更具历史的沧桑感。开始声音缓慢,后来就急促起来了,她的心境无疑又进入了当年的八角楼。
当年的李曼姝叫叶玉儿。
日本女人荷美被叶玉儿斥责后,大约有三天的时间没有出现过。第三天的晚上,负责八角楼事务的日本军官吉野突然出现在叶玉儿的面前,他没说话,围着叶玉儿转了两圈,将她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戴着白手套的手在半空中一挥,立刻进来了两个日本兵,不由分说就把叶玉儿拖走了,穿过走廊的时候,叶玉儿看见荷美站在一个角落里狞笑,她的心一下子被她的笑声掏空了。
吉野的办公室在八角楼的正对面,是一套独立的小别墅,站在窗前,八角楼的一切尽收眼底,特别是夜晚,昏暗的灯光尽头飘浮着女人们的哭声喊声,宛若一座人间地狱。
吉野已经先一步回到了办公室,两名日本兵将叶玉儿拖进来的时候,吉野正坐在一把木椅上发愣,他示意日本兵出去,他们离开以后,吉野起身将门关上,围着叶玉儿转了一圈又一圈。
叶玉儿内心发抖,想起刚刚在走廊里听到的荷美的笑声,浑身的汗毛孔都呼吸起来了。突然,灯灭了,她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之中。她恐惧地小声哭起来,蹲地地上缩成小小的一团。她感觉左腿好像受伤了,但她已经顾不上这些,因为一种远比疼痛更深刻的恐惧抓住了她,将她带往森森白骨和人迹罕至的荒原。它是死神冰冷的呼吸,正贴着地面袭来,要抓住她。她觉得自己就像阴影中的一株枯草,马上要被眼前这个日本军官连根拔起。
吉野的靴子踏在木地板上,发出一种瘮人的声响,当这种声响平息的时候,他的喉腔便传出一种询问:你是满人的格格吗?吉野问。
叶玉儿看着他,吃惊吉野说一口流利的汉语。
吉野大概看出了叶玉儿的心思,傲慢地说:我比你还了解满洲国,因为是日本人帮助,所以叫伪满洲国。我的父辈在那里当特使,我跟着他在长春读书。但我很少说汉话,知道你的格格身份,说几句汉话,让你心里明白我们大和民族是多么了不起,而你们是真正的支那猪,要靠我们建设你们的国土。不过,我对满族皇室的享乐生活倒是十分欣赏,尤其喜欢女人的服饰旗袍,我已经注意到了,你进了慰安馆始终穿着旗袍,可能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吧?
吉野快步走到叶玉儿面前,用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
叶玉儿使劲挣脱开他的手,横着眼睛看他。
吉野愠怒地再次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并使劲捏了捏,叶玉儿感到他的蛮力。
吉野说:到了这里就要用你的温柔安慰大日本皇军,纵然你是格格,也必须接受大日本皇军的沐浴。你懂吗?
叶玉儿吓得浑身抖动,不敢出声,心里暗骂吉野。
吉野又围着叶玉儿转起来,转了几圈后,淫笑着说:让一个皇族的格格来安慰日本皇军,真是美妙无比呀!随后他开始摸她的臀部,被旗袍围裹的臀部如一座山丘。吉野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兴奋地说:这就是富士山,美丽的富士山,吸引着勇敢的大日本皇军去攀登。
见叶玉儿不吭声,吉野又说:荷美是日本艺伎,具有很高的审美经验,她想把你培训成具有高超才艺的女人,更好地为皇军服务,你为什么不服从?
叶玉儿冷笑了一声,终于有了说话的欲望,便说:我很小的时候额娘就告诉我了,在海的那边有一个小岛,四周激流汹涌,在大海的激流中小岛上的生命时刻处在一种危险状态,所以叫小日本,也叫倭寇,他们的富士山跟我们的巍峨大山相比就像一只小馒头,可倭寇们却时刻想着在别人的国土上抢占山头……
住口,你这个支那猪!吉野未等叶玉儿把话说完,上前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旗袍的琵琶扣吱啦一声撕开了。
一道白光在眼前一闪,那是叶玉儿裸露的胸脯。
吉野突然疯狂地揪住叶玉儿胸前的两只|乳说:我要踏平这长白山,它才是真正的馒头。
叶玉儿随即被吉野按倒在地,他撕开她的旗袍,用手掐遍她的全身,叶玉儿痛得嚎叫,吉野在她的嚎叫声中动作越发猛烈。奇怪的是,吉野最后并没用他男性的武器占领叶玉儿的肉体,他失去了男人的威风,而他只有二十四岁。
李曼姝的叙述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袖珍录音机里发出了她的哀叹声。
我感到口渴,便起身倒了杯水,刚喝了一口,李曼姝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疯狂过后的吉野突然冷静了,命令叶玉儿回到八角楼。
叶玉儿进了自己的房间,发现荷美正在等她,见了叶玉儿,荷美竟失声地笑起来,然后手指着叶玉儿身上几乎撕碎的旗袍说:纵然你是支那皇室的格格,在日本皇军面前也会粉身碎骨。
叶玉儿不语,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破碎的旗袍,而后冷冷地瞥了荷美一眼说:碎了一件旗袍算什么?碎了红旗袍,我还有绿旗袍黄旗袍蓝旗袍灰旗袍……我的哈哥给我做的旗袍够我穿一生一世了。旗袍是我们满族女人的标志,它跟我们身体里的血液一样,世世代代流淌不息,没有谁能改变它的气味和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