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樾一夜未眠,听见屋外破晓的鸡叫,起身在院子里打了套拳,在水缸里舀了两勺凉水喝后,沿着昨晚的路去了刘家。
天将亮未亮,晨光破开浓雾,在山峦间露了个头。
未至刘家院子,隔着围篱,沈重樾远远见姝娘拿着个小碗站着鸡窝旁,一边撒着谷子,一边嘴上发出“咕咕咕”的声响,让鸡围拢过来。
她穿着一件陈旧却干净的粗布衣裳,戴着蓝头巾,未施粉黛,可一张脸仍是光洁白皙,娇俏好看得紧。
沈重樾剑眉微蹙,驻足看了她半晌。
乍一听说姝娘是刘家的媳妇时,他下意识以为刘猎户夫妇在他之后又得了一子,却不想事实比他想象的还要荒唐。
眼前的女子并非他的弟媳,而是刘猎户夫妇在四年前给刘淮娶的媳妇!
在沈重樾的记忆里,刘猎户夫妇再仁厚不过,他不明白,他们为何要为一个可能再也不会回来的人,将姝娘娶进门,白白耽误她的大好年华。
姝娘喂完饲料,躬身从鸡舍里摸出两个鸡蛋,放回灶房里后,又抱出一堆干草,走出院门。
虽说是来喂马的,可姝娘看着这匹高头大马,实则有些怵得慌。
那位沈公子带来的马体格健壮,浑身毛色黑亮,它高昂着头看过来,一副威风凛凛样子,一看就不是普通品种。
她犹豫着上前,那马忽得一个响鼻,喷出些许热气来,姝娘吓得步子一滞,僵着身子,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在远处观望的沈重樾见此情形,眉宇不自觉舒展开来,缓步上前。
姝娘听见动静,转头看清来人,柔声唤道:“沈公子,起得这般早。”
沈重樾轻轻点头,行至她身侧,“要去山上祭拜,定是要起早的。”
见他垂眸看向自己手中的干草,姝娘讪讪一笑,“奴家见公子这马,从昨日到现在不曾进食,只怕是饿了,就拿了些干草来,也不知它吃不吃。”
她与那马隔着几步远,抱着干草的手臂绷得紧紧的,努力不流露出惧意,抬手撩了撩碎发,露出耳下一点红痣来。
沈重樾不经意瞥过,眸色微动,旋即暗沉了几分,“这马颇有些认生,我来喂就好。”
他接过干草,同姝娘道了声谢。
姝娘不由得松了口气,“公子还未吃早饭吧,我给公子煮碗面。”
她走了两步,又回过头问:“公子吃辣吗?”
沈重樾答:“会吃一些。”
姝娘这才放心地进灶房忙活起来,她掀开灶台上一个倒覆的碗,取出昨日剩下的鸡胗鸡肝切片。
这乡野地方,能吃到肉食十分难得,所以往往杀只鸡,里头的鸡心鸡胗鸡肝什么的都舍不得丢,做得好了,也是一道美食。
不消两盏茶的工夫,她便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杂面来。
还未坐下,沈重樾就闻到了浓郁的香味,带着些许辛辣,瞬间将胃口吊了起来。凑近一看,堆着鸡杂的面上浮着一层红油,还有翠绿的葱花点缀在上头,色泽诱人。
他提起筷子嗦了一口,面条筋道,汤汁麻辣鲜香,刺激着味蕾。他突然明白姝娘为何要特地问他吃不吃辣,这面虽说不上特别辣,可若是平素完全不吃辣的只怕是受不了。
但这辣又是面的精髓,带着丝丝的麻,在舌尖缠绕盘旋,回味无穷,若是清汤,多少少了几分滋味。沈重樾原也不吃辣,可在边塞时,军中大厨是西南人,常做辣食,久而久之,也就能吃辣了。
捞完面,沈重樾鼻间渗出些许汗珠,可他还是忍不住,端起碗喝光了汤。
看着空空的碗底,沈重樾反应过来,垂眸低咳了一声,姝娘装作没看到他的尴尬,浅笑着默默收了碗筷。
饭后,两人往东面的山上去。
姝娘背着竹篓,走在前头,步子稍稍有些快,和沈重樾之间始终保持着一人的距离。
沈重樾似察觉到她的心思,也刻意放缓了步子,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谁都没说话。
正是春耕农忙之际,乡里人起得都早,经过田垅时,地里干活的几人远远瞧见跟在姝娘背后的陌生男人,不免停下动作,暗暗交换着眼神。
姝娘照常打招呼,见他们不问什么,也不主动说,只大大方方径直走过去,反惹得村人面面相觑。
刘猎户夫妇的坟修在半山腰上,山路陡峭难行,姝娘本担心沈重樾头一次爬这山费力,放慢步子,时时留心着,没曾想沈重樾爬得丝毫不费劲,甚至连喘都没喘一下,反倒是姝娘因着脚上的伤还未好全,爬到一半便有些脱力。
她扶着一旁的树干,想着缓一缓,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伸到她的眼前,掌心宽厚粗糙,指腹上有不少陈年老茧。
她顺着手掌往上看,沈重樾不知何时到了她前头。
姝娘抹了抹额上的薄汗,没伸手,只笑着摇了摇头,撑着继续向上爬。
谁知刚踏出去,倏然脚下一滑,姝娘来不及稳住身子,就被拉住手腕往前一扯,待意识过来,半个人都跌进了男人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