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恒下晚自习回来的时候,发现许家门口又站着一个人,借着院子里透出来的一点灯光,隐约辨出来,是位年轻的男同志,大约刚二十出头的样子,心里立即生了警惕,出声问道:“你找谁?”
他的声音并不友善,刺拉拉的,一听就像是学校里常惹事的少年。
徐庆元温声回道:“同志,我是许家的亲戚,刚和人说完话,正准备走。”
叶恒没应声,静静地,又带着几分警惕地看着他,忽然想起来般地道:“你姓徐吗?”
徐庆元不想这人还认识自己,点点头,“请问你是?”
就听对面的少年道:“我爸是叶有谦,我想我们还是亲戚。”
徐庆元是知道他堂姑姑的婆家姓叶,猜测应该是他堂姑姑的继子,温声道了一句:“叶同学,你好!”
叶恒以为他是为着和许呦呦的亲事来的,不轻不重地提醒了一句:“这门亲事未必是好事,你最好事前打探清楚。”
徐庆元眼里闪过一点讶异,“你说许呦呦?”
叶恒点头。曹云霞干的那些事,他不信许呦呦一点不知道,就是当年她非要带着小花花去买糖果,他都觉得未必没掺着什么坏心思。
但是这些事,他没法说,十一年前,他说不出口,十一年后,他依旧说不出口。
徐庆元有些莞尔,“谢谢!”他知道这个少年是好意,先前姑姑还说,堂姑唯一的烦恼就是继子对她有偏见,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不然叶恒不会好端端地给他提这个醒。
叶恒心里存着事,见徐庆元应下了,也就没有再说,胡乱地点了点头,就朝家去。
叶恒到家的时候,厨房里正亮着灯火,奶奶在给他擀面条,他喊了一声“奶奶”,就问道:“徐家是不是又来了,我刚在胡同里遇到了徐庆元。”
叶黄氏一边把擀面杖洗干净收好,一边和孙子道:“是,你晓岚姨今晚在咱们家住呢!”
叶恒过去把炉子里的火拔的旺了一点,才随口问道:“许呦呦不会同意吧?”纵然这个胡同里的人都说许呦呦人爽朗大方,但是他心里还是觉得,这只是表面。
徐家远在皖南安城不说,唯一有点人脉的老爷子就快撒手人寰,徐庆元的爸目前在一个小县城的水利局上班,他妈妈不过是个小学教师。这样子的家庭,他不信眼高于顶的曹云霞和许呦呦会看上。
叶黄氏顿了一下,才和孙子道:“呦呦一家被她奶奶赶出门了,这门亲事现在落到小花花头上了,我刚听你晓岚姨的意思,小花花已经应下来了,明天就要跟着一起去安城看老人呢!”
厨房里一时静寂得像能听见针落在地上的声音,灶上的热水已经沸腾,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
叶黄氏见孙子不说话,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叶老太太是知道,自家孙子对小花花有好感的,俩人小时候好得跟一个人一样,现在长大了,又正是懵懵懂懂的年纪,难免不会有别的想法。
半晌才听孙子问道:“小花花自己愿意吗?”
“嗯,晓岚说,小花花奶奶和妈妈都还没开口,小花花就主动应下来了,她说都没见过这么有担当的女孩子。”徐晓岚这句感慨,明显是针对许呦呦来说的。
叶恒点点头,“那就好!”又望了眼正沸腾着的铁锅,“奶奶,水开了。”
“哎,好!”
叶恒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想法。如果当年不是因为他,小花花不会坐在胡同里哭,也不会被许呦呦哄着带到了东门大街上。
邻居们去许家报信的时候,他也听到许呦呦在东门大街上出了车祸,那天他也跟着去了,就在曹云霞的后面,他亲眼看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花花扯住了曹云霞的腿,要曹云霞带她去找姐姐。
当时他以为,小花花是安全的,就自顾回家去了,等傍晚小花花走失的消息传来,他才知道,曹云霞把小花花扔了下来。
但是,他没有办法开口,他无法解释,为什么那天他会把小花花推到门外去,也没法告诉别人,那天他家里有人。
一想到,1952年的冬天,他偷偷带着小花花从院门底下的缝里,爬回家拿弹弓时,意外看到的不堪场景,叶恒就不由闭起了眼睛,紧紧咬着牙齿,好像这样才可以掩藏住他的绝望和愤怒。
这件事里,唯一对不起的是小花花,如果不是他把小花花一个人留在了胡同里,她就不会被许呦呦哄走,也不会走丢这么多年。
这一晚叶恒因为良心难安,而碾转反侧。
同样碾转反侧的,还有挤在一张床上的曹云霞和许呦呦,租房里的床板不是很好,床上的人稍微翻个身,床板就“吱吱呀呀”地响,俩人都觉得糟心得很,越发睡不着了。
一个人睡在客厅的许怀安,倒是没有什么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