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问完增儿,张屏返回宅中,换上便服,刚出房门,无昧从廊下探身:“阿屏啊,谢大人过来了。对了,听说你刚才在衙门忙公务,早饭也没吃啥。我这边给送的饭多,我留了两个包子,你饿了就先垫垫?”
无昧将手中盘子递到张屏面前,瓷盘。
方才张屏给增儿看了死者手握的瓷片,增儿头摇得拨浪鼓一般,指天画地发誓酒楼绝没有这样花色的器皿或摆件。
“这连枝纹,枝同滞音,开酒楼要的是客如流水,绝不能滞。我们平常连纸都不说,叫单儿或条儿。字叫做记。紫色的花儿也不能摆,沾这个色的一概叫红。”
无昧侧首瞅着张屏:“阿屏?”
张屏收起思绪,抓起一个包子:“我在想那案子,多谢嵋哥。”边啃包子边往前厅去。
此举不合冯大人小册子中的训诫。可兰大人说,事须变通。眼下宅子里的仆从都在衙门那边由捕快问话,四周空荡荡,没谁瞧见。
最后一口包子还没咽下,迎面便见谢赋立在通往前厅的路口。
“下官唐突,惊扰大人。”
张屏摸出汗巾擦擦嘴,咽下包子。谢赋盯着他身上的便服:“下官冒犯,大人可是准备微服查访?”
张屏道:“是。”
死者散某身上着实谜团甚多。
譬如,死者皮肤粗粝,双腿双臂筋肉凸起,上臂和手腕、脚踝及小腿的肤色粗黑甚于大腿,双手双足都有厚茧,指甲外翻,脚上有麻鞋袢磨出的痕迹,颈粗肩厚,肩上亦有茧。可知他是个经常劳作,常穿短衣,卷起袖口裤腿的人。
但据增儿说,死者非常懂门道,知道那两道菜做起来很花时间,每次都是酒楼一开门就过去。
等菜的一上午,他就在酒楼的茶厅里吃茶听曲儿。
他吃茶,也十分讲究。
第一道,先吃一碗核桃、白果、花生、杏仁、枸杞、茯苓等数样磨成的浆,并卷酥、面果等精致细点四小碟。
第二道,再吃一碗酪,配鲜果蜜饯、小柿团、及现切的果片等四样。
第三道,方才吃茶,或是陈普,或是祁红。再改上山楂糕、用香料精焙的干果等四小碟,慢品。解腻、消闲、滋养开胃。
增儿咂舌曰,他算是见识过不少贵人的,但真没几个比得上这位会吃。
吃正菜的时候,死者也不是只吃这两道,往往还要现点几样别的搭配,但酒每次只吃杏花酿。
因他绝不用瓷器,菜盘、饭碗、茶盏、酒杯都给他用的漆器,茶壶酒壶皆是铜的。
死者一直不怎么言语,也不大笑,每次吃到大醉才离开酒楼。
张屏问谢赋:“春波翠与明前雪这两道菜,你吃过么?”
谢赋一怔,而后道:“下官知晓春波翠是太/祖皇帝御口亲赞过的名菜,但未曾有幸知其滋味。”再向张屏一揖,“大人勤于公务,亲身差案,乃百姓之福。然,五月夏税征数,本月底前必须定下,户房等着大人复议。工部的大人这两天就到,如何接迎,礼房已拟了出来,请大人览阅,所需款项也得大人准批。今天再不定就来不及了。还有,玳王殿下方才欲攀爬行馆后院的屋顶,现下又要拆墙,馆丞正在跪劝。”
张屏闷声道:“我知道了。”转身回屋,换回了官服。
无昧又从廊柱边探身:“阿屏,你要是有什么不方便吩咐你属下做的,就跟我说。”
张屏看看无昧,自从古井姥姥案后,无昧的脸在县中人人认得,一上街就会被求卜卦赐福的团团围住。清晨半夜,还会有人在知县宅邸附近晃荡,感应灵气。衙役驱之不尽。
张屏再闷声说:“没事,捕快,都能办到。”
无昧嗯了一声:“阿屏,当官不易。我知道,你肯定能当得特别好!”
张屏沉默地从无昧搁在回廊栏杆上的瓷盘中拿起剩下的那个凉了的包子,几口吃完,折返前厅,与谢赋一同回到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