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姐,我们自己人。我自己来!』胡雪岩有些促狭,不但话里挤对她非把那只蟹送给古应春不可,而且还用手往外推谢。
『那就你来!』七姑奶奶被逼到差不多的地步。『冲劲』就来了,大大方方地对古应春说,并且还把一小碗姜醋推到他面前。
『谢谢!』古应春含着笑说,同时深深看了她一眼。
七姑奶奶装作不见,只拿一只蟹在手,看胡雪岩已经自己动手,『便拿向她哥哥面前,然后自己也取一只,同时转眼去看怡情老二。
怡情老二正取了一副吃蟹的家伙出来,纯银打造,小钳小锤子的,看来十分精巧。七姑奶奶觉得好玩,取过小锤子来,一下打在蟹螯上。在她自觉未曾用力,但那只蟹赘已被砸得甲碎肉烂,一塌糊涂了。
大家都笑,七姑奶奶也笑,『这东西不是我用的。』她说,『还是用手方便。』
她的那只手仿佛生来就是为剥蟹用的,手法熟练非凡,只用一根牙筷帮忙,须臾之间,把一只蟹吃得干干净净,蟹赘、蟹脚和那个『盖』拼凑在一起,看来仍旧是一只蟹。
『这倒着实要点本事。』古应春颇为惊异,『我还是第一次见!』
广东人的古应春,吃蟹自然没有苏锡嘉湖一带出蟹地方的人来得内行,表里不分,胡嚼一气,吐了一桌子的渣滓,七姑奶奶直性子,实在看不过去,便打趣他说∶『你真是猪八戒吃人参果。看我来!』
她取了一只蟹,依然只用一根筷子,很快地剥了一盖子的蟹肉,黄白杂陈,倒上姜醋,却不是自己享用,一推推到了古应春面前。
这真叫古应春受宠若惊了,但也知不宜显示心中的感觉,所以只是接连说了两声∶『多谢,多谢!』
巧得很,怡情老二正好也用小钳小锤子,敲敲打打,外带嘴咬手剥,也弄了一盖子蟹肉,送给尤五。于是胡雪岩笑道∶『你们都有人代劳,只有我
没有这份福气!『
古应春知道他在打趣七姑奶奶,怕她脸上下不来,有意要把『美人之贻』
这回事,看作无所谓,便将那蟹盖推过去说∶『你来,你来!』
『你舍得?』胡雪岩抓住题目,越发要开玩笑。
这话很难回答,要说『舍得』,马上就会惹七姑奶奶在心里骂一句∶没良心!想了想这样答道∶『在别人,自然舍不得,你老兄又当别论。』
『承情之至。不过,只怕你舍得,人家舍不得。』胡雪岩说,『人家辛辛苦苦剥了给你吃的,让我吃掉了,一定会心痛!』
话还不曾完,七姑奶奶发急了,『小爷叔!』她用笑容掩饰窘态, 『罚酒!你的话真正说得气人。』
『是啊!』怡情老二在一旁帮腔,平她的气∶『胡老爷话里有骨头,应该罚酒。』
『好,好!』胡雪岩原是为古应春试探,看七姑奶奶虽然羞窘,并无温色,觉得试探的结果,大可满意,便欣然引杯,一饮而尽。
一直坐在那里不说话的尤五,到这时才恍然大悟,他是做哥哥的想法,觉得七姑奶奶不些放浪形骸,心里便不大舒服。胡雪岩鉴貌辨色,看出风向不对,很知趣地把话题引了开去,同时也不肯再多作流连,找个机会,提议散席。
时近午夜,而怡情院所在地的那条弄堂,却还热闹得很,卖熟食的小贩,往来如梭,吆喝不停,弄口停着许多小轿,流苏轿帘,玻璃小窗,十分精致,专做深宵寻芳倦客的生意,唯有这天抬着一位堂客——七姑奶奶。
回到裕记丝栈,她第一个下轿,往后直奔,刚上楼梯,便扯开喉咙大喊∶『张家妹子,你睡了没有?』
阿珠还没有睡,先是不放心七姑奶奶,要为她等门,后来是跟陈世龙吃零食闲谈,谈上了劲,倒把要等的人忘掉了。这时听得楼下一喊,方始惊觉,赶紧起身迎了出去。
两人在楼涕口相遇,只见七姑奶奶双颊如霞,眼波如水,一片春色,不觉大声而问∶『你在哪里吃得这么醉醺醺地回来?』
『你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来给你吃!』七姑奶奶把一只细竹篮递了过去。
这时胡雪岩和尤五亦已上楼,加上阿龙和闻声起床的老张,挤得满满的一屋子,却只听得七姑奶奶一个人的声音,大讲在怡情院消磨了这一晚上的经过。
在老张父女是闻所未闻的奇事,就连陈世尤也觉得这位七姑奶奶胆大得惊人。
『你们吃嘛!』最后她揭开了篮盖,里面是六只阳澄湖大蟹。她粗中有细,特别周到,连姜醋都是现成带着的。
一则情不可却,再则那蟹也实在诱人,老张父女和陈世龙,便一面剥蟹,一面听七姑奶奶谈怡情院的风光。尤五却向胡雪岩使个眼色,两人避到里面谈心去了。
『小爷叔,』尤五皱着眉头说∶『你看我这个妹子越来越不象样,怎么得了?』
『不要这么说!』胡雪岩笑嘻嘻地答道,『五哥,我要讨喜酒吃了。你晓得老古跟我怎么说?他要托我做媒!』
尤五大为诧异,愣了好一会才问∶『是想娶我们阿七。』
『对!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