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够了!我替妙珠谢谢。』俞武成将牌一推,拿银票集中在桌子中间,笑盈盈地站起身来。
一方牌九只推一条便散场,刘不才赌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回见过这种事。输钱还在其次,赌瘾被勾了起来,未免难受,但亦无可奈何,只能罢手。
古应春的感想不同,『俞老真是快人快事!』他说,『我就佩服这种爽快的性子。』
俞武成本来就觉得得意,听古应春这一说,越发有兴,不假思索地大声说道∶『今天我们索性再做件痛快的事。我一说,大家赞成,不过,老胡不
准开口。『
『何以不准我开口?』胡雪岩笑着抗议。
『怕你煞风景┅┅』
俞武成刚说了这一句,古应春已猜到他的心里,深怕一个说出口,一个有推托,好事变成僵局,所以急忙拦在前面说∶『俞老,俞老!你请过来。』
拉到旁边一问,果不其然,俞武成就趁此刻,要为胡雪岩与妙珠撮合,现成的酒席,便是喜筵,贺客贺礼,也都来了。办了喜事,胡雪岩明天好回苏州去干正经。
『俞老,你的美意,我那位小爷叔一定感激。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到底有何难处,还不晓得。你老的一句话,重似千金,说出来,他不能说个不字,但心里如果有什么嘀咕,想来你也不愿意。交朋友,总也彼此丝毫无憾,你说是不是呢?』
『丝毫无憾』这句话,俞武成听不懂,但他的意思是很容易明白的。仔细想一想,自己有点冒失,说出话来,收不回去,面子上下不来,岂非自讨没趣?这样想着,便对古应春油然而生敬服之心。
『不错,不错。老古你想得周到,如今,你看这件事怎么办?』
古应春知道他好热闹,更知道他的性情是那种自以为是好意,便不许人不受的纨袴脾气。再细想一想胡雪岩的态度,对妙珠已经回心转意好事有望,便答应由他去作个探问。
私下一谈,胡雪岩的答复是古应春再也想下到的,『我已经叫老周接妙珍来了。』他说∶『俞老一开口,我就懂了,既然如此,回头就烦你们两位跟妙珍谈一谈,什么都好答应,只有一样∶不能老住在外面。』
『小爷叔!』古应春楞了一下说∶『我晓得你意思已经活动了,不想变得这么快?是怎么想了一想?』
男女间事,无理可喻,胡雪岩的改变心意,是决定于重新贴上『胡寓』
门牌的那一刻,而到底又是什么原因让他决定贴上『胡寓』的门牌,是为了妙珠忽作悬崖勒马之计而受了感动,还是一时兴起?已莫可究诘。不过,他是个不肯欺心的人,既然有此决定,即令不为人知,亦不可相负。至于趁今天纳宠,无非不愿辜负朋友的好意,乐得『凑兴』。
感到兴趣的,自然不止俞武成和古应春,未吃喜酒,先闹新房,都挤在妙珠屋中,欢然谐笑。等妙珍一到,俞武成和古应春『做媒』,代为谈判条件,问她有何要求?
『我没有要求,这是件好事,我只有高兴。不过,我总得问问妙珠的意思。』
这是理所当然的,便让她们姐妹密谈。妙珍的意思,怕胡雪岩将来会变心,要他拿出一笔钱来,以防人老珠黄,后半辈子的衣食可以无忧。
『你心里要放明白,不是我在打什么主意。初出来那两年的债务,总算弄清楚了,我不想一个钱的好处,他那笔钱拿出来,用你的户名去存去放,折子仍旧交给你。』妙珍又说,『我们姐妹一场,我完全是为你着想。』
『那就跟他要三千银子好了。』
妙珠的身价,应该不止三千两。不过这桩喜事,与一般情形不同,妙珍也就不便再多劝。把话转到古应春那里,他不需征询胡雪岩的意见,便代为答应了下来,当时向这一晌掌管着胡雪岩的财务的刘不才,如数要足银票,用个红封袋套好,封签上写明『奁仪』,交了给妙珍。
妙珍再转交妙珠,她却不肯收,送给姐姐,作为敬意。妙珍无论如何不要,姐妹俩推让了半天,最后作为妙珠托她代为放息,妙珍才收下那个『红包』。
酒阑人散,妙珠方得有机会跟胡雪岩说话。只是原有无数语言,迫不及待地想倾吐,而到了此时,反觉无从说起。望着高烧的红烛,回想这两天的波折,心里不辨是悲,是喜,是感慨,还是感激——感激日日在念经礼拜的白衣大士,菩萨有灵,终于如愿以偿。
胡雪岩的心思也跟她差不多,在绯色的光晕中,有着如梦似幻的感觉,凝视着镜中的宜喜宜嗔春风面,自不免兴奋而得意,但想到在苏州的芙蓉,不由得又生歉意。就这样心潮起伏,便想不起该怎么找两句话来跟妙珠说了。
『洞房』中是出奇地沉寂,寂静得灯花爆裂的声音都听得见。这使得炒珠大起警觉,也可以说是大起疑虑,如此良宵,决不该有这样清冷的光景,于是觉得有句话非说不可。
『你懊侮了是不是?』她问。
胡雪岩很诧异,『懊悔什么?』他反问一句。
『懊悔不该自己贴上「胡寓」那张条子?』
『没有这话!我做事从来不懊悔的。』
妙珠默然。这总算是一种安慰,但究不知他真心如何?也许口中否认,心里真有悔意。那样子倒是自己该懊悔孟浪了。
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却还未了咽。她心里在想,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