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她恨意难断,连连点了三个花魁。
可惜春宵几度,却也不过一夜的荒诞,惹得那些花魁,还一脸的哀怨。
骂她明明是个假小子,还装什么男人。
鸾鸟颠凤的事情,她们春风楼从来不做,也没这个生意。
当那恶奴抢走了白雀玉雕兔,她跟着身后追到北街,可终究还是没敢下手。一方面那恶奴的手段高明,隐隐超过了她父亲的随身侍卫,另一方面她不甘心就此落败,还想争上一争。
可当她看见罗一刀哭泣着冲出王府,那把妖刀拖在地上斩起了片片尘埃。
她的心却猛地一痛。
而更让她吃惊的是春风楼老鸨子带着这些淸倌儿,杀气腾腾地冲向北山关。
她迷乱了。
这究竟是爱,还是仇。
她问过春风楼守楼的龟公,问他是不是男人,怎能一群娘们去上阵杀敌。龟公苦笑一声,撩起他的裤腿,那裤腿之下除了两个木头,竟空空如也。
“我若能上阵杀敌,早就入了北山卫,何苦在这春风楼里当龟公。”
这个老泪纵横的男人,哭得比孩子还伤心。
“当年那一战,我被斩断了双腿。老王爷怜惜让我去北山别院当管家。可我哪有脸去,若不是因为我,六君子又怎会死得那么惨烈。阿憨的老娘,本是这春风楼的花魁,病重缠身,我答应过他,要替他给他老娘送终。所以,才求了老鸨子让我当了这龟公。如今,他的老娘还在,我又怎能再辜负阿憨。”
“北山的男儿死不绝,是因为北山的娘们都还在。”
“你与其恨他,何不在此等他。如果他死了,至少还有人去跟他收尸送终啊!你瞧瞧那梅山,多少孤魂野鬼。老王爷为啥将他们埋葬在那里,是因为没有一个收尸的人能找全自己儿郎的尸骨,哪怕一片完整的都没有。你能想象,当年他们有多拼、拼得有多狠!宁愿尸骨无存,也不让那蛮子踏进北山关半步。”
“我老了,是个苟且偷生的畜生。你千万别学我。否则,你会跟我一样追悔莫及。”
龟公的脑子并不好使,他说的话断断续续,也颠三倒四。
“很多人都不懂老王爷,也不懂大魔王,可我懂。这回老王爷只怕是不想再回来了。北山王府三代男儿,一王七雄一哥儿,就没有一个孬种。大魔王,我们都爱他。比自家的孩子还爱。过去他怎么闹腾,都是自家的孩子少不经事,我们都想尽办法由着他。因为他是老王爷的独苗啊!他若死了,这世上便再无北山王府,北山郡还有希望吗?”
“没有一个拔刀的人顶在前面,冲在前面!老鸨子她们能舍得这烟花酒楼,能冲得出去吗?北山郡的那些孤儿寡母还能冲得出去吗?不会的。是人都怕死。又特别是死过一回的人。”
龟公扛起锄头,走到院子里抱起一株梅花树,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坑,种下。她问他为啥种梅花。龟公哀叹道,老王爷平生最爱梅花。他把每一个北山郎儿都当成自家的孩儿。我也是他的孩儿。倘若他真的死了,只要这梅花开,他定然会回来看我们的。
她连忙说道,那我也种一棵。
龟公却一把阻止她道,不,你不能种。这不吉利。大魔王不能死。我们都需要大魔王。
“那我能够做点什么吗?”
龟公转头望着远处的北山关,目光炽热道,等。等他回来。如果他战败,那就去救他。他最喜欢喝酒吃肉了,你可以多准备点好酒好菜。
“什么好酒,好茶?”
“最廉价的蒙倒驴和那遍地走的狗肉。”
“你让我去杀狗?”少女惊恐道。仿佛这杀狗比让她杀人还要让她恐怖。
“不。有人会送来的。”
“谁?”
“那些孤儿寡母。”
“你是说他们会送到这里来?”少女一脸不可思议,也不解道。
“没错。”
“他们为啥不送去王府?”
“哈哈哈,你这就不知道了吧。老王爷就是属狗的。他们哪里敢收。况且王府的人要给钱的。”
“大魔王每回吃的狗肉,都是我给他炖的。为这事,老王爷还差点杀了我。哎,他若当真杀了我该多好。”
少女望着龟公那一步三瘸的背影,眼眶猩红,哆嗦着嘴角,喃喃自语道,父亲,你终究还是错了。你错看了北山王,也错看了北山王府,也也许你还错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