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紧牵着许抒的手,路上两人都沉默。刚才的男人看见申春,眉头拧起,二话不说出手就是一拳,接着冷冷说句「好好对她」,许抒睁着一双杏眸,忍住不哭,看男人缓缓离去。
他不想以一种兴师问罪的口吻去盘问许抒,他没那个心情。
许抒的手又湿又冷,小得几乎握不住,行走的时候几次要从申春掌心滑落,但他直觉地握紧。
「你没有要说什么吗?」
许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声下气,委屈地。
他停止前进,回过头,许抒头发的红色在一片枯黄中很醒目,像朵火焰,烧在一张白皙的脸蛋上。「我正在想。」申春勾起嘴角,有点疲累,脑袋瓜子不清不楚。
许抒感觉也欲言又止,他很少看她这样,申春不晓得现在还能不能够用男朋友的心境,去揣摩许抒的心情。他很惊讶当看见她和那个男人状似亲暱时,没有动之以武,甚至在挨了男人的一拳后没还手。申春想,自己也知道自己理亏在先,所以才能忍受那隻和他一样宣示主权的手。
男人或许已经取代他的位置。
「……我和他在一起有段时间了。」许抒看着他的眼睛说,「我知道这对你不怎么公平。」
申春用舌头抵住渗血的口腔内壁,吸了下,浓郁的血腥味令他想起女人洗着红色的床单的背影,没试着想控诉什么,申春却早将那景象暗自收进心底,到现在有时还能感受到它像刺一般,扎着心脏最柔软的一侧。
他以为自己施予她的是同情,没有任何恋爱的成分,但此刻看着许抒流泪的脸还可以处之淡然,申春真想问问自己,是否早把许抒的位置也拱手让人了?
「你很生气?」
申春摇头,「我很惊讶我没有。」他苦笑,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许抒当然也明瞭包覆在笑容底下的那层意思。她拉起嘴角的方式,和他拆穿女人心思时候的勉强相同,一样力不从心。如果选择要她或女人从他身边消失,他才是最该从这世上蒸发的那个。
「我该要感到开心吗?」许抒叹口气,「男朋友早一步劈腿……过去我还一直催眠自己没那回事……结果呢?」她说完这句话好段时间都没力气再说下去,申春该感激的是许抒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得知他先背叛的事实后先歇斯底里。
他和许抒到一旁坐下,打算把话都摊开来说。申春完全没料想到他们是以这种方式分开,有点匪夷所思,甚至也不知道该把错怪到谁身上。
许抒先说话:「他是补习班的老师,我也忘记我什么时候爱上他的。」
她用的字眼是「爱」。申春静待她釐清思绪。
许抒看着上头凋萎的树叶,又说,「等我发觉我们两个走得太近之后好像也来不及了,你知道吗,他就像水一样渗透渗透,不知不觉,我的身体就盛满他了……」
申春注意到许抒的嘴唇说到他情不自禁就弯起,而他的心情相当五味陈杂,他继续听下去。
「他是个很好的人,就是有点妄自菲薄。他一直认为我不会看上他,所以想忍到我快毕业离开这城市后,才主动告白,他不想耽误我。」许抒拨拨头发,露出一隻耳朵,「现在我也何尝不想耽误他?」她说着又吸簌着鼻子。
「发生了什么事?」这是申春唯一能想得出的问题。
许抒的眼泪又掉下来,但她很快就擦去,把手交握得很紧,她看看申春,似乎想强憋出笑容。
「我怀了他的孩子。」她笑着哭道。
申春在晚上又不自觉地踅到女人家,他上楼掏掏口袋,发现弄丢之前偷备份的钥匙,按电铃,站痠了脚也没人来开门。他自嘲地想,现在报应果然都因应时局,来得快。申春原本想写纸条说些好听话来安慰女人,但他没有笔,也觉得这样很浑球,结果他只是靠在铁门前故意弄出点声响,想强迫女人来开门。
但她似乎铁了心,不开就是不开。
「……开始倔了,真是。」申春轻笑,沿着墙壁坐下。这时候如果能来根菸正好,可惜他很早就戒掉,为了牙齿和口气着想。他百般无聊抬头看着女人家前的天花板,天色暗了,灯也开了,一群飞蚁旋斡在昏黄的老旧灯泡旁,被烫死一隻算一隻。
这时他又胡思乱想起小王子的最后一幕,要回到故乡的小王子站在滚滚黄沙中央,作者画出的那抹小身影佇立在月光下的沙丘,显得无助,却隐隐透出坚毅。他知道小王子只是要回家,但他倒在沙子上的姿态却又和死亡的缄默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