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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孙雨从里面秘书间里出来，手上拿着一叠电脑打字纸对赵强说，赵强同志，根据曹主任的要求，我已经把你在建南建北两个地方的讲话录音用纪要形式整理出来，然后发简报，这样既可把您说的那些负面的东西没有展得太开，避免日后被人曲解做文章，而把那些要点和必须落实的工作尽量记得详细一些，也把你的核心理念表达的比较明确，曹主任已审查过，您再看看行不行，现在就等你亲自把关了。

赵强接过厚厚一叠电脑稿，说，这么多，发下去叫人家怎么看呀？

孙雨说，开始我也觉得篇幅大了，但看着看着觉得都很重要，哪段内容，哪句话，把它拉下都觉得可惜。

赵强说，那还是要突出重点。接着他又笑着说，一次走马看花似的调研，把什么话都说尽了，我以后还要不要说话呀？

孙雨却认真地应道，就是难以忍痛割爱呀。

赵强说，这样吧，这事儿要让李郁芳参加的，一是她是跟你一样从头到尾都参加调研；二是她是当记者编辑的，砍杀文字最狠心了，你不妨同她碰碰头，让她删删，然后再给我看。

孙雨其实本来就应该同李郁芳切磋切磋的，但她心中有小九九，一是想让赵强知道，文字工作她孙雨也是在行的，此类文字不一定非要什么当记者编辑的人才能胜任；二是她是实在不想让李郁芳再在赵强面前抢风头了，若是让她老在他面前晃荡，不就更给她创造条件和机会了吗？心想，他本来就把我当自家妹妹待，到最后就怕没有她这个妹妹什么事了，所以借曹主任交代她整理材料时没有提出让李郁芳参加，把她悄悄地给排除了，没有想到赵强却还是离不开她。如此这般，她就只好打电话叫李郁芳了。

说曹操，曹操到。孙雨正想去打电话时，李郁芳却不请自来了。

李郁芳进来后见状，故意地说，我不打扰你们吧。

赵强应道，哪里哪里，孙雨正要找你呢，你们合作吧。

李郁芳坐下后说，是不是为那录音讲话稿整理的事，刚才曹主任同我们报社头儿在一起时看到我，说要我过来帮帮忙，其实小孙文字挺棒的，不差过我们这些专门吃文字饭的人。

孙雨见李郁芳如此谦虚，就赶紧说，不不不，你毕竟是“名记”我是二把刀，哪能同你比呀，来，闲话少说，干得早不如干得巧，现在正是你三审的时候，到我里间干活去吧。

李郁芳说，不不不，我怎么能成三审了？我看完还要送曹主任看，他才是三审。这责任我负不起。

孙雨说，不要紧张，曹主任看过了，他说他不再看了，最后还要由赵强同志审定的，你怕什么？

赵强说，不，最后得由孙书记审定。

她们二人见材料还有这么多道把关，也就放心地进入里面秘书间忙活去了。

下午，经过李郁芳删节后的稿子又给曹荣过目后才拿到赵强这里来，经过他订正后，在天头上写下：呈孙书记审批，如有不适合的提法或句子，请改定。赵强。月、日。

经过孙书记最后审定的赵强录音讲话稿纪要下发和见报后，在整个建陵市六县一区三市引起了极大的反响，震撼力极大，甚至都震动了省委。

在讲到市场经济还没有完全建立，机制还不完善，计划经济还没有完全退出，政府职能还没有转换之际出现的社会特征时，他是这样说的：

目前，我们的干部队伍在实行政府部门管理时对自己的社会责任、权力、利益失去了标准，由于利益的驱动，有利的事情各部门都争着来管，无利可图的事情根本无人问津。群众反映，一年到头工商来管，税务来查，城建审批，环保找茬，民政要捐，公安强罚，质监找错，物价来卡，街道猛要，劳动局保险扣拿，……这么多家收费抓一把，吃喝卡要查罚拿，企业负担过重只得趴下。企业家们说，现在一见他们，头皮都得发麻。

接着还说道，看看，多么触目惊心，一些部门根本没有树立服务群众的观点，就是要老百姓天天给你烧香供奉。这怎么得了，这样子还怎么“*”，还“与时俱进”？

他还说，什么叫市场经济，一条是在国家宏观总调控下，自由放开，爱怎么干就怎么干；一条是竞争，你干我也干，干不过我你就完蛋，趁早换别的干。要是大家都想干，就得商量着办，于是这就产生了法则，也就是通常说的游戏规则。这个规则不是政府想怎么定就怎么定的政策。现在一些干部就是喜欢不按市场规则来制定政策，不懂得去适宜市场的规则来提供社会服务，所以老百姓对政府相关部门总是不满意。

他还对各级干部提出了新的要求，说：

我们提倡干部要正直，正直是好品质，我们不能忘记，“正而过了则迂”，“直而过了则拙”。要学习和理解改革开放中出现的新情况、新问题；要知道，不理解如果不实行改革开放，中国就会永远落后，就可能*亡国和民族面临大灾难这个国际大背景；不理解这场深刻变革的复杂性和可能引起的社会阵痛，如何使自己站在这场伟大社会变革的前列，首先就是要舍弃当权者的名和利，使自己有着清醒的头脑。要从政嘛，就要像个执政党和人民政府官员的形象，就不要去想升官发财的勾当，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当个人民的公仆，你的出路和归宿还有你的利益，主人——也就是人民，他们会考虑的，哪有打工打得很出色的仆人，东家会不管你的冷暖衣食呢；你要是不好好干活，又手脚不干净，甚至里应外合地偷东家的东西，成了主人“养老鼠咬布袋”的心患，你不倒霉才怪呢！现在的问题是贪官的风险太低，主人还处于没有权力管理的状态，被拎出来曝光的机率太低，我想，随着改革的深入，反腐倡廉的力度会越来越大，贪赃枉法的犯罪分子会越来越难以立足，要想抱着侥幸过关的心理的人，是越来越危险了。

他还用电视剧《血色浪漫》里主人公钟跃明的话来提炼自己的观点，他说，钟跃明还是当营连长时在一次战前动员说，我赞成“契约精神”，我们来当兵，就是同国家签订了契约的，平时，国家养我们，战时我们就应该为国家战斗到底，直至牺牲；当兵的人，从穿上军装那一天起，就应该想到在战场上牺牲；用什么手段谋生都可以，但不能把当兵作为谋生手段。他这样说是对的，是能够激发官兵献身精神的。我现在要对我们的干部说，其实我们的干部，我这里主要是指公务员，也是与国家签定了“契约”的，一个干部，或者说国家工作人员，或叫公务员，无论职务大小，只要你不犯重大错误，国家一直养着你，还时常给你加工资，提高待遇，到老了之后，给你办理退休手续，工资待遇不低，如果你死了还留有遗属需要供养，国家还给予照顾。国家这么做何苦来呢，就是叫你好好为人民办事，为国家管理社会工作，好好善待老百姓，因为我们是在花纳税人的钱，也可以说是老百姓的钱。可是有的干部，一旦有了权力，怎么可以去干出乱七八糟的事情来呢，什么贪污、受贿、盗窃国库，强取豪夺老百姓那本来就可怜的那点血汗钱，还有设套*弱势群体等什么烂事都做得出来，简直无耻之尤。我在这里要说的是，你在干部队伍里谋生，作为职业是可以的，但是你要发财是不行的。在什么地方发财都可以，只要你不违法。可就是不能在当干部的时候发财，因为我们是与国家签了契约的，而且国家给你那么高的待遇了，你要想发财，那就离开干部队伍，不当公务员。不然你违反我们与国家签订的契约了（台下笑）。从现实来看，在官位上发了财的人，大多都是见不得人的事情，其手段尽管巧妙，但是众人的眼睛是雪亮的，一个与老百姓生活水平差距几倍几十倍甚至几百倍的人，老百姓还能相信你是“公仆”吗？你嘴巴上讲的“为人民服务”和“*”，到底是代表什么的，还用人家来解释吗？老百姓怎么会相信你会按照十六大提出的“聚精会神搞建设，一心一意谋发展”呢？

他还说，我想我们的许多干部都受到过较好的教育，文化素养也不错，我这么说应该会明白的。但是在复杂的形势和利益面前，一部分人变得畏琐和贪婪起来了，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和使命，其结果可想而知，最后只能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让人痛心。我衷心地希望我们建陵市的干部“中箭落马”者越少越好。大家想想看，父母供我们上学多不容易，老婆孩子对我们抱有多大的期望，老百姓——就是给我们衣食的父母，也是我们的主人，他们那么看得起我们，授给我们这么大的权力，就是让我们为社会、为国家和人民好好工作，然而，有人却为了那些个“物欲”——身外之物，甚至是鸡零狗碎的蝇头小利，却不能善终，这是哪头合算的事啊！我建议我们的领导干部要读读陈毅的《手莫伸》这首词，词中十分人性化地描述了有了一定地位的人的正常追求心理和名利欲望，比如说“岂不爱权位，权位高高耸山岳”；“岂不爱粉黛，爱河饮尽犹饥渴”；“岂不爱推戴，颂歌盈耳神仙乐”。但他又冷静地叫人思考一下，还是本分些好，老实些好，“手莫伸”好，因为“第一想到不忘本，来自人民莫作恶。第二想到党培养，无党岂能有所作？第三想到衣食住，若无人民岂能活？第四想到虽有功，岂无过失应惭怍。”这么七想八想的结果，觉得还是“手莫伸”吧，“伸手必被捉”啊！

他的上述既像演讲，又像拉家常般的实实在在的话语，犹如醍醐灌顶，又像一股强劲的春风吹进了人们的心田，吹拂了大地，唤醒了人们长期“久入鲍肆，不闻其臭”的嗅觉，突然间感到应当重新审视一下自己工作、生活和人生行为的方式和价值了。因此，全市上下引起了前所未有的议论，人人大有如梦初醒般的感觉。尤其是在讲到各级党政机关在日常接待往来客人中，为什么要那么奢侈铺张？为什么要那么拼酒和斗酒？长此以往，宴席上杯斛交错，迎来送往，成了官场的痼疾，不以此为耻，还冠以“中国酒文化”，多少年来莫不如此为自豪，其结果既糟踏了老百姓的血汗钱，又把一大批人，特别是党政各级领导干部，或者说公务员队伍——我们国家赖以执政的骨干力量，推进了长期慢性自杀的长河。让外国人好笑之余又不可理喻；让他们的家人揪着心地牵肠挂肚的同时，还对这种陋习恨之入骨，同仇敌忾而又无可奈何，他们甚至称官场为“酒场”、“肉场”“欲望之场”和“慢性杀手场”！像这样百害而无一益的接待办法和挥霍陋习都不肯改一下，我们的党政机关还从何谈起投入“改革开放”的伟大事业中去？还怎么担当起建设人类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历史使命？还怎么能够为建陵500万父老乡亲谋福祉？我们的“主人——老百姓”其忍耐限度是有限的，等到他们忍无可忍的那一天，我们还混的下去吗？

他最后强调说，以上类似这样的既浅显又深刻，既现实又可触可摸可圈可点的话语，对于那些一贯我行我素，对一切不正之风都已司空见惯，却麻木不仁的干部，就是要这么大喝一声，猛击一掌，提醒提醒大家不能再执迷不悟了……

二十二

赵强跑完了全市六县三市一区后，回了趟省城，因为颖颖很快就要进入小学上学了，他决定把她接到建陵来上学前班。他岳父母尽管十分地不乐意，但想到是自己的女儿对不起人家，现在既然婚姻都不存在了，外甥女只得由她唯一监护人的父亲领走了。赵强把女儿带回来后，先放在孙婶家，白天由孙婶照看着，晚上就同自己一起住在公寓里。在孙雨和李郁芳的帮助下，颖颖的卧室布置得十分温馨可人，极富儿童生活氛围。小孩子虽然刚刚离开外公外婆，一时间还不适应，但经不住孙雨和李郁芳两个年轻阿姨悉心的关爱和照料，特别是孙雨，几是要提前进入做“监护人”的姿态，所以小孩子很快就习惯了。不久进入学前班上学后，每天的上下学，也几乎都由孙雨接送。有时在路上，人家问她这小孩是什么人的时，她会开玩笑地说，是我的。这时颖颖就会说，不，她是我姑姑。过后，她就会问颖颖，姑姑和妈妈有什么区别，颖颖就会回答说，我知道，姑姑是我爸爸的妹妹；而妈妈嘛，是生我的人。孙雨看出这小孩特别聪慧，别想在她面前打什么马虎眼，所以，以后就不那样回答人家了，只说，是我侄女。但她自是不减做这个6岁女孩母亲的责任，弄得颖颖越来越离不开她了。

这天赵强和女儿吃完早餐，等孙雨送颖颖去上学后，他就去上班，他今天要到毛巾厂去。

他还没走进市府大院，曹荣就在门口斜刺里穿过来。说，赵副书记，这下您可要忙坏了，自从讲话录音摘要下发和见报之后，这两天我们建陵市从市区到农村，都沸腾起来了，群众都想见你，向您当面反映情况。大家议论纷纷，都说您的讲话与那些官员大不一样，他们都只是讲大话、套话、废话、或者是报纸电视新闻里的话，再就是什么上级领导的原则话，都没有自己的话；或只报喜不报忧，而你却是在说大实话，说老百姓的心里话，所以社会各界人士都打电话到市府办，有的还打听您的背景，说在这样的时候，您来到我们建陵市，就像天边的一道彩霞，太美丽炫目了，怕不长久，要被那些老派的官员所不容，有人还表示说要来支持和保护您……

赵强听了当然甚是感动，心想，我们的人民是多么盼望有一批好干部啊。他在内心里再次下定决心，只要自己在位一天，就要为人民说话办事一天。于是，他对曹荣说，我才刚刚到任，连代市长的法律程序还没走完，告诉大家，过一阵子我会用大量时间到群众中间去的，现在你们办公室先给我搞个“市长热线电话”，由我和各位副市长值班，可以当场回答群众一些问题。等行政任命的法律手续完成后，我们还要恢复“市长接待日”，这样就会更方便接近群众和大家来市政府反映情况了。

他俩边说边走进市府大楼，这时有一个中等个子，却英气逼人的中年人向他俩走来，曹荣像是忘了什么似的赶忙介绍说，啊，对了，我尽顾着说话，忘了一件事。然后把走到面前来的那个中年人进行介绍，说，这位是城郊区凌志镇的党委书记兼镇长秦大维同志，他昨天就打电话请求今天约见的。

赵强热情地同秦大维握了握手，说，行，我们到办公室去谈吧。

在市长办公室里，孙雨把茶水准备好，分别递送。秦大维开门见山地说，赵副书记，我要说一句像是有意恭维的话了，您在省建设厅副厅长任上以城市规划设计专业著称，我们想你来后一定要发表对城市建设规划管理方面的高见了，没有想到，您却讲了这么多我们农村干部和群众的心里话，大家听了都特别高兴，我秦大维虽然按品级算还称不上官，只是个小吏，人微言轻，但我听了您的讲话后，心里热烘烘的，感到可以舒心透气地干一场了，过去想这么做，却是无能为力，孤掌难鸣，就是因为没有适宜的气候，心里怪憋气的，现在有您这么实打实地领着我们干，就像春风送暖，我们不愁没法干了。

赵强笑笑说，我想您这恐怕不只是恭维话，恐怕还是遇到知音的本能宣泄，对吧，今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