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时亭梳洗、穿戴好之后,顾斐音已经耐着性子,等了他两个时辰。
晴王被晾了整整两个时辰,兵府周围所有人都已经退避三舍。整个内室的温度仿佛都低了两度。
顾斐音脱了外袍,只穿着内衫,坐在榻上看着一卷兵书,神情阴鸷冷漠如同煞神。
宁时亭走进来,不跪不拜,只是轻轻说了一声:“臣来迟了。”
“你的来迟了就是早两个时辰就已经过来,用了饭,给我那个残废的儿子选了院子,梳洗休息是吗?”顾斐音声音冷冷的。“你是第一年在我这里做事?规矩都没了?”
宁时亭轻轻说:“那么王爷是觉得,亭没有规矩重要。亭没有规矩重要,却有人可以逾越规矩,在晴王的王府,公然侮辱世子殿下,点名要贡品返魂香来修补容颜,而亭要因此受过吗?”
“你倒是会跟我顶嘴了。”顾斐音不怒反笑,“怎么,知道我是为什么找你,还能避重就轻——白尘是不懂规矩,就值得你杀他一命么?”
白狐有九条命,杀一条命,折百年修为,宁时亭把白狐尸首送还后,白尘至今还在闭关修炼,说是恐怕要再花更长的时间恢复如初,宁时亭此仇,白尘哭着喊着要报了。
“白尘不懂规矩,就值得殿下这样耗费心力相护吗?”宁时亭的声音很平静,平静之中暗藏着锐利,“身为军主,沉迷声色,万里加急召臣回冬洲,罔顾政务与影响。殿下想如何处置我?”
顾斐音从来没有见过宁时亭这样疾言厉色的模样,一刹那竟然有些怔忡。
从前的宁时亭,一直都是温顺的、乖软的,他按他希望的样子长大了,彻底长成一把对外的刀。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把刀的刀把开始扎手了。哪怕宁时亭只有这次比较明显地表现了出来,但他隐约觉得,这种转变,从宁时亭被他派入西洲府之后就开始了。
他起初以为是吃醋,但他一向敏锐,觉出这次恐怕和吃醋——不太一样。
“要杀,殿下自便。”宁时亭眉眼间没有任何波动,仿佛正在谈论一件无比正常的事,“如今臣比那只白狐值钱。”
“——哦?”顾斐音不怒反笑,放轻声音,“怎么个值钱法?”
“在臣之后,再无返魂香主。”宁时亭说,“而陛下没了返魂香,自然知道我是谁杀的,该去找谁。”
“还有呢?”顾斐音感兴趣地问道。
“顾听霜已被我掌控在手,我死之后,灵均王将与殿下反目。”宁时亭声音更加平静了,“陛下分封顾听霜为灵均王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此子日后必将对殿下造成威胁,所以假意称臣,以迷惑视听。殿下现在发觉了这件事,也动不了他,故而才叫臣来冬洲,是这样吗?”
“是。”顾斐音有笑了笑,“阿宁,你有长进。至少不像以前一样……傻得让人心动了。”
宁时亭手指微微一僵。
——他猜中了!
顾斐音这次叫他过来,不全是为了那只白狐少年,至少醉翁之意不在酒。以顾斐音的敏锐,不管他有没有透露和顾听霜的关系,以顾听霜如今的声势,顾斐音都会让他铲除他。
“两件事。”顾斐音喝了一口茶,“把那孽子给我结果了,暴病,失足,让一个废人死,应该是很容易的事。不要动歪脑筋,阿宁。”
这一刹那,宁时亭浑身一僵。
“第二件事,”顾斐音歪了歪头,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动,“尘儿少了一条命,一直跟我闹着要补药,没有返魂香也要别的。你去把这件事解决了。”
“怎么这副神情?”顾斐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第一件事,让你很为难么?”
宁时亭捏了捏指尖,将冷汗在袖口轻轻擦去,轻声说:“是。臣与殿下……相处数载,殿下真挚单纯,没有坏心,我多少对他有一些感情。”
他抬起头,坦然地看着顾斐音。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避讳。
顾斐音注视着他,眼神仿佛能望进他心底。
“你倒是没变。”片刻后,顾斐音移开视线,淡淡地说,“当年也是,不就是死了一城人,你却整整一个月水米不进。感情误事,阿宁,这么多年了,我相信你知道什么东西该舍弃。”
宁时亭深吸一口气,压下声音里微茫的颤抖——以及愤怒,乖顺温和地回答道,“……臣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