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她越发惦念。
“哒哒哒”塑料凉鞋踩在水泥地上,顾予歌会想阿蔷有没有用上水泥。
看见楼道里的煤炉,她会想阿蔷有没有足够的钢铁。
听见鸟叫,她都会想起叽叽喳喳的阿薇。
她们后来怎么样了?
她们会好吗?
她好像付出了很多的努力,能让她们在那个世界获得自由吗?
顾予歌甚至不敢想自己到底有没有改变世界。
回到这个时空六年了,妈妈的爱消融了她最后的不甘和痛恨,她只希望那对蔷薇花能在饱经风雨之后还绽放着。
……
“上海市松竹杯第二届少儿毛笔书法大赛冠军是——顾予歌小朋友!下面有请评委路女士来给顾予歌小朋友颁奖。”
顾予歌走到台子中央,看见一个穿着西装的女人来给自己颁奖。
哎呀,这个评委好漂亮啊!
“好可爱的小朋友,你叫什么?”
“顾予歌。”她适度展现属于一个七岁小朋友的落落大方。
“真可爱,这是你的奖品!”
奖品一个砚台,砚台上有一条活灵活现的白鱼,鱼头正中有一抹红。
顾予歌看见那条鱼真的活了,然后跳向了自己。
“何止六国封相,阿茵会成为改变这个人间的人,定远铁骑所至,枪炮所指,都是她给予这个人世的。当初的签文,是她给你的祝福,仅此而已。一个做姐姐的希望自己的妹妹携龙乘凤,瀚海采珠,你不想去吗?”
说话的人是……阿蔷?这是过去了多少年?
仿佛置身浓雾之中,雾气散开,顾予歌看见一条长长的路从自己的脚下蜿蜒出去。
“等到……北疆的织棉卖到了岭南最偏远的山里,岭南的荔枝也进了北疆的街市,等渤海国能种出最好的米,崖州种起了能做车轮的树,等有异域的商人过玉门关而来,驼铃声响在寻常街巷,再清贫的人家亦是想吃米便吃米,想吃鱼便吃鱼,等如你一般的小姑娘从小便可和如今家有薄财的男子一般读书习字为官做宰。纸笔通行天下,一本诗书,江山内外无人不能读。到那时,我自然整天吃团油饭,还要两只羊腿来配。”
“这是我应了你顾师的。”
她看见路上鳞次栉比,人来人往,南北通货,无处不有。
“我想起了乾宁十五年,我本意是趁乱去长安找我两个妹妹,可我二妹那时已被人带走,我小妹随我外祖来了洛阳,我遇到了一个人,名为顾予歌。”
“那时我也正迷惘,手中有兵,又觉得这些兵似乎更是匪类,能杀蛮族,也不知道能杀到什么地步,我是为谁杀敌呢?为给祖辈留下的定远军报仇吗?顾予歌用一夜给我讲了个故事。她告诉我,能够击退蛮族的不是一支军队,而是百姓,以手中的兵刃保护百姓,让最羸弱穷苦的百姓也知道如何能过得更好,给他们刀兵和书本,让他们也变得强大起来,他们自然会为了保护自己而对抗敌人。”
她看见高墙之下万军齐发,稼轩之间农妇读书。
“我那时年少轻狂,自认身有战功,杀的蛮族比顾予歌见过的都多,更想听顾予歌讲那些生财之法,可等我回了麟州……我麾下兵士劫掠了八十女子充作军妓,我起初不知此事,麟州百姓见我如见豺狼,我途径一村落,那里有一姓方的独腿老兵,他曾是我祖父身侧亲兵,也教了我不少带兵之法,可我那日再去,整个村子已成焦土,为了保孙女不被劫掠,那老兵被活活烧死在自家屋内,给过我胡饼的李娘子,给我唱过歌的方家小娘子……我难道不想护住他们么?可我只离开不到十日,他们就死在了我的部下手中。也在同日,临近另一村为自保,以毒草杀了五十兵卒。”
“无军法,不如无军,不知为何而战之军,不如不战。”
她看见军法立人头落,令行禁止,以同袍之性命为始。
“你胸中有枝笔,能救千万人。眼下不信也不要紧,以后总会信的,一点点做该做之事,做应做之事,有一日,你便会察觉自己已成了那样一支笔。”
她听见卫蔷对别人这般说。
“你胸中有柄刀,能救千万人,一刀活苍生,一刀救百姓,一刀开民智,一刀换人间,真正活人刀也。”这是她对卫蔷说过的话。
于是世人有志,有共济之心,有求真之勇,向着能救千万人的生路奔去。
“以煤燃于下,热气顶于内,可使铁车沿轨前行百千里而不需骡马之力,阿蔷,这便是顾予歌说的‘火车’!这就是顾予歌说的火车!”
黑漆漆的火车缓缓驶出,越来越快,越来越大,去往遥远的远方。
“我是你的顾予歌,也是你的阿茵,这一生有你做挚友,做姐妹,是我的最大幸事。我们的前路要你一直走,也请你一直走下去,那个坐火车一个白日可从幽州到岭南的世间,那个众生乐业的人间,那个我坐在设计室里计算建筑参数的人间……我真想你亲眼看看。”这是她曾经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