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良点了点头,不再多问,转身离去。
风从湖面徐徐吹到阿南的脸上。余慕不知何时踱到她的身边,手中拿着的是一截白胖的藕:“南姐,您在想什么?”
阿南转头,看着弟弟那张圆圆的脸上带着关切的笑。弟弟十四了,个子快要与她持平了。他身上有一股子和阿南一样的内敛以及寻常人不易察觉的热烈。
“姐姐在想,明日给你和华乐做藕丸。”阿南道。余慕道:“南姐,明年是大比之年,臣弟想试试。”
阿南笑笑:“你年纪还小,是不是早了些,再随张先生多念几年吧。”余慕低头,想了想,道了声:“是。”
华乐倦了,趴在嬷嬷肩头睡着了。内侍们将藕送往御膳房及各宫苑。阿南一行人往凤鸾殿走着。路上,余慕轻声说:“南姐,臣弟总觉得您抚养四皇子,并非益事。”
阿南仰头,看了看天,繁星忽明忽灭。
“姐姐知道,但姐姐别无他法。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很多事情,不是姐姐能决定的。”
中宫该不该有皇子,是成灏的旨意。成灏若不想让她有,便没有。成灏若觉得她合适,她也必须有。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还有一点,是阿南不愿意去直面的,她原本以为四皇子送到中宫是成灏对她越来越亲近的预兆,真相被揭开,却不过是她的自以为。
她害怕这种突兀的失望。就像一个人被困迷雾森林的人,在湿漉漉的地面生火,好不容易有了一点零星的小火苗,一场冰雨下来,彻底地碾灭了。
只有阿南心里明白,自己有多狼狈。
远远的,看见几个人从蒹葭院里出来。聆儿眼尖,忙道:“娘娘您看,那不是鸣翠馆的张采女和饶更衣吗?”
阿南一瞧,还真的是。阿南依稀记得饶更衣初进宫之时对中宫的讨好。她送给阿南一张孔府收礼的名单,她说她想帮中宫扳倒祥妃与孔家。那时候,严贵嫔的孩子还没生,她以为皇后理所应当最该忌惮的是皇长子之母。
阿南内心是信任孔良的,加之厌倦此等刚进宫就想投机取巧、挑起纷争的行为,故而,对饶更衣虽然赏赐了一些物件儿,但到底是淡淡的。
如今,严贵嫔恩宠日盛,自不乏见风使舵之人。看来,她是迫不及待地抱琵琶另上别船了。
“奴婢只道张采女想投靠蒹葭院,竟然饶更衣也起了这样的心!”聆儿愤愤道:“机灵得过头了,不是好事!还真以为严妖精会拉扯她们吗?只怕被算计的骨头都不剩!现放着文茵阁的那位,就是前例!”
阿南摇摇头,示意聆儿莫要作声。
“要不要奴婢把那姓饶的唤来中宫,敲打她一下?”
“不,你去把钱御女唤来。莫要招摇,悄悄的。”
钱御女,是同这两位一同入宫的鸣翠馆另一位妃嫔。样貌清秀,但在三人之中相比其他两人,略逊一筹,下颌有些宽,眉眼素净,书卷气甚浓。
阿南注意到,她每日本本分分来请安,从不说讨巧的话,也不与哪宫的娘娘走得近。逢着节庆,也不知送礼打点。好似后宫的一切繁华、热闹、纷争,都与她无关一般。
凤鸾殿的崖柏香静静地燃着。阿南坐在软榻上,钱御女行了礼,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聆儿端来一碟糖藕,摆在她旁边的桌上。
钱御女道:“娘娘唤臣妾来,有何事吩咐?”阿南指着那碟藕,道:“内侍们捞的鲜藕,请钱妹妹来尝尝。”
“谢皇后娘娘。”钱御女再次欠了欠身致谢。阿南指着那道糖藕,道:“听内廷监的嬷嬷们说,钱妹妹是才女,常常在宫中读书。本宫想着钱妹妹必定是腹有诗书的风雅之人。这道菜,依钱妹妹看,该取个什么样的名字?”
黄澄澄的蜂蜜滴在白白的藕片上,色泽明丽鲜妍。钱御女低头道:“叫我心匪鉴,娘娘您觉得何如?”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阿南蓦然发现,在三人当中,不起眼的钱御女才是最聪慧的。闻弦歌而知雅意,阿南今夜唤她来,她便已经猜到了大概。她却说,她并非青铜镜。
她不想投靠任何人,也不想掺和任何是非。
阿南笑笑:“你看那黄澄澄的蜂蜜覆在那满碟的藕片之上,本宫觉得,不若叫皇恩浩荡吧。”
钱御女颔首:“娘娘说得是。”
“你进宫半年多了,似乎还没得圣上召见吧?本宫身为后宫之主,当为你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