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阿南辗转反侧,没有睡。她脑海中全是从前禹杭城外邹家的那座老宅,和记忆里为数不多的与父亲母亲相伴的辰光。母亲名带“红雨”,邹宅里便有许许多多的桃花树。一到春日,落雨的时节,烟水茫茫,江南的白雾给桃林镀上一层如梦似幻的光。
“父亲,母亲。”阿南在心里喊着。他们却前后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在空气中化作一缕尘烟。
五更天的时候,阿南从榻上起身。她没有带宫人内侍,自己一个人走出凤鸾殿的大门,不知不觉竟往安平观的方向走去。
这些年,阿南从来没有打探过母亲的消息,没有问她再嫁的那户人家如何、夫君如何,没有问母亲过得怎么样。她怕母亲在那个家庭过得好,她会难过;过得不好,她也会难过。
而此时,她竟特别想从余苳的口中,得知关于母亲的只言片语。
母亲患了什么病,她生命的末尾是否快乐,她廿二便嫁入余家,偌多年来,可有生养?
此时亦是上京的春日。可上京的春与禹杭的春很是不同。上京的春,是富丽堂皇的。禹杭的春,是水墨诗意的。
天还蒙蒙亮。鼻尖漾着花朵混着露珠绽放的清香,阿南踱到了安平观门口。还未进去,却忽然见一个黑影从里面闪出来,一眨眼就看不见了。
阿南霎时警觉起来。方才见那黑影身量纤纤,是女子,绝非男子。
宫中有谁会在天亮前进入安平观?
绝不可能是刘芳仪或是她宫里的人。昨夜,阿南以中宫凤印下了懿旨,关刘芳仪半年禁足。文茵阁外,现在守卫森森,别说是人,连只蚊蝇,都难飞出。难道余苳表面上虽是刘芳仪召进宫的,但他其实还跟宫中其他的人暗通款曲?会是谁呢?
阿南皱眉。这个自称是自己兄长的琅琊方士,如此不简单。
阿南方才烟水茫茫的心一下子被疑惑的风吹干了,她冷静下,镇定地分析着。
黑影似乎是往御湖的方向闪去。御湖的东侧是雁鸣馆、文茵阁;西侧是花房,花房里培植着天下珍稀的花卉,花房的偏殿住着侍弄花卉的匠人们。
此时先可以排查的,便是花房里的人。阿南快步往回走,刚走到凤鸾殿门口,见小嫄端着一个装着温水的铜盆问庭院里扫地的小内侍,可有见到皇后娘娘出门。
小嫄听到脚步声,一抬头:“娘娘今日起来的这样早,怎不唤奴婢近身伺候?”
阿南笑了笑:“今日醒得早,便在御湖边走走。见你未醒,便没唤。”她转脸,吩咐宫门口的侍卫:“唤孔良大人来。”
“是。”
小嫄将铜盆置于檐下,伺候着阿南净脸。
孔良昨夜在宫中当值,很快就赶来了。阿南用帕子在手上擦了擦,吩咐道:“以搜查宫中失窃之物为名,拿着中宫的令牌,去搜一下花房里所有人以及她们的床褥,看看有没有人是昨夜未歇,或是晚歇的。”
从那会子到现在,才过去不到半刻钟,连带脱去夜行衣、处理夜行衣的时间,被子现在绝对还没焐热。
孔良答应着,快步出去了。他不知发生了何事,但阿南甚少吩咐他做什么,一旦阿南开了口,他第一反应便是照做。
一炷香的工夫,孔良回来复命,他带人搜遍了花房的每一个角落,以及里头所有的在册宫人,没有一个人有异样。
阿南低头,喝了口杯中的清水。排除了文茵阁,亦排除了花房里的宫人们,现在看来,只有一个可能:那黑衣人出自雁鸣馆。
孔良见阿南不作声,便屈身告退,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娘娘要好好歇息。莫要太忧思,莫要太操劳。”
他定是看到了阿南面上的疲态。
阿南颔首。孔良又道:“昨日那方士,娘娘当真要留他在宫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