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把弓箭对着那女子,那女子却蔑视地看着大理寺卿一眼,邪魅一笑。
“肉肉!”她喊了一声。那狗冲过来,她一把拽住成灏骑在那狗身上,狗如箭一般,冷不丁“嗖”地从人群中冲了出去,时而上蹿,时而下跳,弓箭手们试着瞄准,心却慌了,没了主意,生恐误伤了圣上。
“保护圣上!”大理寺卿喊着。
成灏离那个女子非常近。他自幼是习武之人,可诸般招式在这个凌乱无章的山匪女子面前通通像是石子扔进了乱麻里。她手中的一把兽牙磨成的利器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成灏的脖子。她拿准了主意,他若攻击她,便同归于尽。
成灏当然不想和她同归于尽。他冷静地观察着她,想趁空偷袭。可她好像兽一样,深谙人的心思,也深谙如何防御。她没有给他机会。她同样冷静地观察着他。
成灏伸出手,示意大理寺卿莫要轻举妄动。
大理寺卿跪在地上,磕头道:“圣上,臣该死,臣有罪啊,臣万死难赎……”
弓箭手们拉着弓的样子,仿佛石雕一般,在匪女的视线中慢慢远去。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那女子把成灏带到了东郊一片山谷之中。成灏虽自小居于上京,却从没来过这地方。鸟兽的声音充斥在山谷间,唤醒沉睡的树。
风一点点描画着泉水的颜色。这山谷的春,较之宫中的,竟早来许多。
那条叫作“肉肉”的狗跑了许久,没有丝毫疲态。匪女娴熟地从囊中摸出一块肉丢给它。
她手中的利刃仍然分毫没有挪开。
成灏沉声道:“到了无人处,你总该可以放开孤了吧。”
“那不行。”匪女说,“我看你是个狡猾的人,我信不过你。”
成灏冲龄登基,从来没有人用这种口气跟他讲过话。哪一天不是众臣山呼万岁?哪一天不是后宫诸人俯身叩拜?
“你到底知不知道孤的身份?这天下谁人敢称孤道寡!”成灏面有怒色。天子一怒,若在宫中,早就黑压压跪上一地的人了。但是眼前这个匪女毫不在乎。
“那老头子叫你圣上,或许,你就是皇帝老儿。”
“放肆!”成灏瞧着她那张蒙昧的脸,意识到,君威在这山野女子面前是毫不奏效的。他问道:“你将孤挟持到这里来做什么?”
匪女道:“我闯不进牢房,我想拿你的命去换我爹的命。”“那你将孤放开,孤告诉你该怎么做、怎么换、怎么保你爹的命。”成灏思索道。
匪女想了想:“你等着!”她向那狗吹个口哨。狗从她的袖口抽出一根细细的绳索,匪女将成灏架到一颗粗壮的古树前,狗绕了几圈。转眼,成灏竟然被绑在了这树上。那绳索虽细,却韧劲十足,越挣扎,越紧。
匪女手中的利刃终于松开。
她拍了拍手:“好了。这下子不怕你跑了。”
成灏胸中的怒气越烧越旺。他恨不得立刻诛杀这个匪女和她牢房里那个土匪头子爹。连带着,他厌憎起胡谟来。若不是他招惹上这窝土匪,焉能出这等祸端?
这帮子无法无天的土匪,就该全剿了。
那匪女跟狗依偎在一起。她从腰间摸出一个拳头大的壶来,木塞一打开,一股浓浓的酒香散发出来。她仰头喝了一大口,又歪头问那狗:“肉肉,你是不是也想喝?”那狗睁着眼睛看着她。她哈哈大笑起来,往狗嘴里倒了一口。
成灏第一次见喝酒的狗。它那么高大、那么威武,驮着两个人跑了那么远的路犹气定神闲,跟古书上成了精的野物似的。
那女子喝了酒,唱起曲来。
“三月桃花开,小哥儿捎信来,绣上一只船,送你行四海——”
“粗鄙。”成灏原想说。可他竟意外觉得好听。他自小听着宫中司乐楼伶人的曲调长大,美则美矣,却甚是空洞。若说特别的,成灏也听过。譬如,清欢的歌声是清丽的,严钰的歌声是娇媚的,张氏的歌声是温婉的。但成灏从没听过匪女这样野性的歌声。似竹上滚动着的露珠,晃啊晃,晃着心魄,最终跌落在湿润的泥土中,与那柔软的白云,与那幽禁的山谷,浑然一体。
“你要怎样才能解开绳子?”成灏瞧着她。那匪女托腮想了想:“你写张信函,让那老头儿放了我爹。等我爹离了牢房,我与我爹会合,得以自由,便会放了你。否则,如果我贸然放了你,我和我爹一定都会被乱箭射死。”
她想得倒是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