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圣殿祭祀台上的两排火烛,侍卫手中举着的火把,俱被大雨浇灭。
那雨越来越大,黑沉沉的天仿佛要崩塌下来。风抽打着天上的乌云,整个宫廷都裹挟在雨水之中。转眼间,雨声连成一片急而阔的布幔。
成灏不躲雨,其余的人也不敢。
皇后举着剑要自刎。
眼前的一幕让人们过于意想不到,全都怔住了。看着相对而立的帝后,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天地之间,一片轰鸣,也只剩轰鸣。
成灏想说的话很多。他在宫中召见了弘忍法师。弘忍法师在上京颇受百姓敬重,名声在外。他说的话,确与柳元一致。并且,他连宫中鼠女所在的方位都指得清清楚楚。他一个从未踏入宫中半步的人,如何会知道宛欣院在何方?
其实,在下这个旨意前,成灏不是没有犹豫过。
他下令宫中所有人封锁了消息。除了太常寺的人、柳元,以及一众御前近身伺候的内侍、侍卫们,无人知道今日祭天的是宛妃,还道是宫中某个属鼠的小宫人。
这道旨,是密旨。
小舟将宛妃从宛欣院请出来的时候,犹然是客客气气的。宛欣院的奴仆们没看出任何异样,连皇后也是瞒着的。
但,到底还是被她知道了。心中的许多话翻腾着,被雨水浇了一遍又一遍,到嘴边,只剩一句苍白的话:“皇后,孤对你很失望……”
“是吗?”阿南笑了笑,她笑得用力且苍白。
手上一使劲儿。眼看着血就要流了出来,和这雨水一起,流入尘埃。成灏一个箭步向前,猛地打落她手中的剑。
她眼神里仍然淌着倔强。成灏离她那么近。她轻声道:“圣上,莫逼胡谟做了韩信……”
韩信,战功累累,因被汉高祖所疑,起兵反叛,投靠匈奴,后多次率兵攻汉,还引诱了代相陈豨造反。
阿南仰脸看着成灏。成灏一时分不清,她脸上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他忽然觉出,她此番行为,不光光是为了那绑在祭台上的胡宛心,还为了他。
她一向是个清冷的人,素日连在人前笑一下都少,此番做出如此激烈的举动,内心有过怎样的挣扎啊。
成灏转身往外走去,小舟连忙跟着。柳元小跑着跟在身后:“圣上,圣上,这祭天的事……”
成灏转头瞪了他一眼:“你没见天降大雨吗!天怒人怨,还祭什么天!”那眼神让柳元有些害怕,闭上了嘴。
阿南神情坚毅走上祭祀台,用手中的剑斩落绳索,她拉过宛妃的手:“宛心,跟我回去。”
胡宛心跟着她,一步步从宗圣殿走回中宫。胡宛心看着邹皇后瘦削的身影,想起她方才与圣上对峙那一幕,眼泪淌了一路。从西南,到上京,从将军府到宫廷。她活了廿多年,从未有人如此决绝地护过她。
“宛心,跟我回去”成了她记忆里最温暖的六个字。
大雨将鸣翠馆的柳树吹得四处摇摆,那婀娜的身姿东倒西歪着。
钱如碧站在窗边,喃喃道:“大云降大雨……深浅固物情……”来兮从外头走进来:“娘娘,皇后把宛妃救下了。”
钱如碧没有惊讶,她只是略略点了个头:“那邹阿南,倒是个烈性的人。”来兮道:“接下来,要传到西南的消息,奴婢已经跟柳大人和黄大人都说了。另则,奴婢告诉了西宫门的马辛,让他跟宫门口戍守的人通了气,什么消息该出去,什么消息不该出去,做手脚的时候一定要隐蔽……”
钱如碧笑笑:“黄禀德与胡谟有些交情,他煽的风,想是胡谟能听进去一些的。”来兮道:“娘娘真是聪明绝顶之人。甭管宛妃死没死成,只要圣上动过疑心,咱们的目的就达成了。”
是。钱如碧想到了,若宛妃死了,情势于她有利;若宛妃没死,情势依然于她有利。只要成灏起过怀疑胡家的心,便可以大做文章。拿宛妃祭天的事,可添油加醋地传到西南胡谟的耳朵里。
胡谟已经对近来上京的谣言不胜其烦,似乎不管他如何小心、如何谨慎,都避免不了脏水上身。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没有睡好,梦中总是担心触怒天颜,大祸临头。
朝中那些嫉妒他的武将们,往日没少弹劾他。此时,那些弹劾的奏本似乎都化作了攻击他的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