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来源于俳句情趣,如果拖拖拉拉,就不好看,所以,写成了独幕剧。”
“有道理。”
“先从道具谈起吧,道具也是越简单越好,在舞台中心立一棵粗大的柳树,从树干向右方伸出一根枝桠,让一只乌鸦蹲在那枝头上。”
“乌鸦要是一动不动就好了。”主人有些担心,自言自语地说。
“这很容易。事先用绳子把乌鸦的脚绑在树枝上,然后在树下面放一个澡盆,一位美人侧身坐在澡盆里,正用毛巾搓澡。”
“这可有点像颓废派啦。问题是,谁来扮演那位女人?”迷亭问道。
“这也难不住的。请个美术学校的模特儿来。”
“那警察厅可要找上门来了。”主人还在担心。
“不过,只要不是公演那就没关系。若是这样不允许的话,学校里的裸体写生画就不可能了。”
“然而,那是为了教学呀,和供人们娱乐可不一样哟!”
“只要先生们还这样看问题,日本就好不了。绘画也好,演戏也罢,同样都是艺术。”寒月君不容置疑地说。
“好了,先不要争论了,接下去怎么样啊?”东风君很想了解一下剧情,说不定有可能采用似的。
“这时,俳人高滨虚子[15]手持文明棍,从花道[16]出场。他头戴白色灯芯帽,身穿薄纱披风,足登翻出萨摩[17]飞白边图案的矮腰靴。看他这副扮相,很像个陆军的军需商人,但他是个俳坛诗人,所以必须尽可能表现得从容不迫,一边专心推敲诗句一边走路。当他穿过花道,即将登上舞台时,忽然抬起双眼,朝前一看,看见前方有一棵巨柳,在柳荫之下,有一位白皙的美女在沐浴。他吃了一惊,再向上看去,只见细长的柳枝上蹲着一只乌鸦,正在俯视着美女沐浴。于是,虚子先生俳兴大发,只思索了五十秒钟,便高声吟诵一句:‘美人入浴,看呆枝头鸦。’以此为信号,一声梆子,大幕落下。……怎么样?这样的情节,不知您是否中意?东风君!你与其扮演宫小姐,莫如扮演高滨虚子更好些!”
东风君似乎还觉得缺点什么,一本正经地回说:
“太简单了吧,不过瘾。再添加点富于人情味的情节就好了。”
好一会儿没有出声的迷亭,可不是个一直沉默的人。
“这个程度的话,俳剧也太不入流了。上田敏[18]先生认为所谓俳风啦,滑稽戏之类的都很消极,属于亡国之音。不愧为上田敏,真是高论!那么无聊的俳剧,演演看吧,肯定要被上田先生嘲笑的。首先,让人看了都搞不清到底是正剧,还是滑稽剧,可见消极到家啦。恕我冒昧,寒月还是到实验室去磨玻璃球的好。俳剧嘛,任凭你写一百篇,二百篇,只要是亡国之音,就完蛋!”
寒月有点恼火:“真的那么消极吗?我的初衷可是很积极的呢。”他在徒劳地争辩。“那虚子先生的‘美人入浴,看呆了枝头鸦。’是以乌鸦为视角,让它迷上女人,这一点正是非常积极的寓意。”
“此说倒很有新意,请务必详细说明!”
“在理学士的立场来看,乌鸦迷上了美女,不大合乎逻辑吧?”
“没错。”
“把这种不合逻辑的事情信口吟诗,听来却又不觉得不合情理。”
“是吗?”主人以怀疑的语调从旁插嘴,但是,寒月根本不理睬。
“若问为什么听起来并不觉得不合情理,从心理学角度一解释便明白。其实,是否迷得发呆,都是诗人本身的感情,与乌鸦八竿子打不着。然而感觉那乌鸦看呆了,并不是说乌鸦如何如何,归根结底,是诗人自己看呆了。高滨虚子自己看见美女入浴的一幕,宛如惊鸿一瞥,刹那便神魂颠倒。由于他以神魂颠倒的眼睛看到枝头上正一动不动地俯视女人的乌鸦,才产生了错觉:‘哈哈哈,那乌鸦竟也和我一样被迷住了。’虽说这无疑是一种错觉,但这一点也正是最具有文学性,具有积极意义之处。把自己的感受强加于乌鸦头上,却佯装不知,这岂不是相当积极的精神吗?先生,是不是这样?”
“的确是高见。假如对高滨虚子这样说,他一定会吃惊的。你讲得倒很积极,只怕实际表演这出戏的时候,观众会感觉消极的。是吧,东风君。”
“是啊,总觉得太消极了。”东风一脸严肃地回答说。
主人似乎想把谈话的范围拓展一些。便说:“怎么样?东风君,近日可有杰作?”
“哪里,没写出什么值得先生过目的东西。不过,近来想出一本诗集……幸好带来了稿子,就请多多指教吧!”东风从怀里掏出一个紫绢包来,从中取出一打五六十页的诗稿,放在主人面前。主人煞有介事地说:“那就拜读了”。只见第一页写了两行字:
献给与众不同的纤纤淑女——富子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