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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罗生门1(第1页)

ashomon

[日]芥川龙之介

RyunosukeAkutagawa

芥川龙之介(RyunosukeAkutagawa1892—1927),日本小说家,素有“鬼才”之称。自1917年至1923年,龙之介所写的短篇小说先后6次结集出版,分别以《罗生门》《烟草与魔鬼》《傀儡师》《影灯笼》《夜来花》和《春服》为书名,这些优秀作品让芥川龙之介成为日本文坛的“鬼才”大师。

那是一个寒冷的夜晚,一位武士的仆人站在罗生门下避雨。

这个宽敞的大门下只站着一个人,除他以外,没有别人。在朱漆斑驳的大圆柱上,蹲着一只蟋蟀。罗生门正位于朱雀大街上,本该有不少戴女笠和乌软帽的男女行人到这里来避雨,可现在只有他一个。

这些年来,京都接连遭受地震、台风、大火等几次灾难的袭击,已经变得格外荒凉了。古时候留下来的记载里说到,佛像、供品的碎片,凡是油漆、金箔、银箔有破损的,都被堆在路边当柴火卖。京都已经是这样的情景了,所以像修理罗生门那样的事一定不会有人来管。在如此萧条的环境下,狐狸和其他动物便开始趁机作乱,小偷和强盗也将这里作为他们的藏身之处。最后,把无人认领的尸体扔到罗生门逐渐成了一种习惯。每逢太阳落山,这里总是让人感觉阴森恐怖,所以谁也不上这里来了。

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了许多乌鸦。白天的时候,这些乌鸦在门柱上成群地盘旋尖叫。当夕阳西下的时候,这些黑黝黝的乌鸦漫天都是,好像天空撒满了黑芝麻。它们是到罗生门的门楼上吃死人肉的——因为今天已经很晚了,所以一只也没有看到,但是在倒塌了的砖石缝里长着杂草的台阶上,还可以看到一些斑斑点点的白色鸟粪。这位仆人穿着洗旧了的蓝色和服,一屁股坐在第七级——最高一级的台阶上,神情茫然地看着雨。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右脸上的那个脓包上。

就像开始说的那样,这位仆人在这儿等着雨停。可是雨停之后,他却不知道该干什么去了。照理说应当回主人家去,主人却在四五天前已经把他辞退了。因为当时的京都一片萧条,现在,这位仆人被他侍奉多年的主人辞退,也是大萧条的环境下难以避免的。与其说是这位仆人在避雨,还不如说是无处可去。这样的天气对他的绝望情绪没有任何帮助,这个雨看上去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他深深陷入生活的苦恼之中,甚至不知道明天该怎么办。无助而杂乱的想法预示着他的悲惨命运。他毫无目的地听着朱雀大街上的雨点声。

大雨包围着罗生门,雨点重重地落在地上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就能听到。仆人抬头看了看,一片乌云正压在罗生门里唯一能看到的那片天空。

无论如何,在现在这样的悲惨环境下,他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如果他选择一种诚实的办法,那么他会毫无疑问地饿死在墙边或者朱雀大街的臭水沟里。最终他的尸体会像狗一样被扔到罗生门里。如果他决定去偷——他反复思考,最后便跑到这里。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偷”不是办法。即使他走投无路,还是没有办法鼓足勇气去当一个小偷。

他打了一个大喷嚏后慢慢地站了起来。夜晚的京都异常寒冷,他很想去找个地方烤烤火。冷风毫不留情地从门柱间穿过。连在朱漆圆柱上停留的蟋蟀都不见踪影了。

他穿着蓝色和服,里面还穿了件黄色的薄内衬,缩着脖子,耸着肩膀,向门内四处张望,如果有那么一个地方——既可以避风雨,又能安安静静地睡觉,那该多好。这时候,他发现了一条通往塔顶的、宽大的、漆了朱漆的楼梯。除了死人外,楼上不会有任何人。他留意着腰间的刀,不让它脱出鞘来,然后抬起穿草鞋的脚,跨上楼梯最下面的一个台阶。

过了一会儿,他走到了楼梯中间,看到一个影子在晃动。他像猫儿似的哈着腰,正屏住呼吸窥探着上面的情况。从楼上透出来的火光,照在他的右脸上,隐约可见他的短胡子中长着的那个红肿化脓的面疮。他原来以为上面只有死人,可是上了几级台阶后,看见还有人点着火。这个火光到处移动,模糊的黄色火光在屋顶挂满蜘蛛网的天花板下像鬼影一样地摇晃。什么人会在罗生门里点着灯呢?特别是在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恐惧笼罩着他。

他像蜥蜴那样蹑手蹑脚地爬着,好不容易才爬到这险陡的楼梯的最高一级。他尽量伏倒身体,伸长脖子,小心翼翼地朝塔顶望去。

正如传闻所说的那样,楼上胡乱扔着几具尸体。塔里的光线非常微弱,所以看不出到底有多少具。能看到的,有赤身裸体的,有穿着衣服的。当然,有男也有女。这些尸体全都耷拉着脑袋、张着嘴躺在地上,还有一些伸着胳膊,看上去像泥人一样,似乎从来没有过生命的迹象。他们的肩膀、胸膛和躯体在昏暗的灯光里僵硬着,其他的部位则消失在影子里。尸体由于腐烂发出的恶臭向仆人扑面而来,他不得不捂住了鼻子。

不一会儿,他放下捂住鼻子的手,开始仔细观察这些尸体。突然,他在尸体的后面发现了一个鬼影。好像是一个老妇人,她一头白发面色憔悴,神情恍惚,右手拿着一个松木火把,正盯着一具有着长长的黑发的尸体。

仆人带着六分恐惧四分好奇的心理,一阵激动,在那一刻,他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他觉得身上的汗毛和头发全都竖了起来。老妇人把松木火把插在楼板上,两手在那个尸体的脑袋上跟母猴替小猴捉虱子一样,一根一根地拔着头发。

看着头发被一根根拔下来,仆人心中的恐惧也渐渐消失了,同时对这个老妇人的仇恨却一点点加剧。仇恨让他觉得这位老妇人是邪恶的化身。如果此时有人问他刚才在罗生门下选择是饿死还是当小偷,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饿死。他的厌恶之心,正如老妇人插在楼板上的松木火把一样,熊熊燃烧起来。

他不知道这位老妇人为什么要拔死人的头发,当然也就不能判断她的行为的善与恶。不过在他眼里,在这样大雨滂沱的夜里,在罗生门拔死人的头发,仅凭这一点,就是不可饶恕的罪恶。当然,他已经忘记刚才自己还打算做小偷。

仆人感到有一种力量召唤他的双腿。他一个箭步跳上了楼板,一手抓住刀柄,大步走到老妇人的面前。老妇人转过身,眼里充满了恐惧,战栗着从楼板上弹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平静下来了,接着尖叫着跑向楼梯。

“嘿!你要去哪里?”仆人挡住了在尸体间跌跌撞撞慌忙逃走的老妇人,并大声吆喝着。老妇人还想把他推开,赶快逃跑,可是仆人阻挡她的道路,一把将她拉了回来,两人便在尸堆里扭结起来。胜负当然毋庸置疑,仆人不一会儿就扭住老妇人的胳膊,并把她按倒在地。老妇人的胳膊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就像鸡脚一样。仆人拔出他的刀,直直地顶在老妇人的鼻子前,而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两手发抖,气喘吁吁地耸动着双肩,睁大眼睛,眼珠子几乎从眼眶里蹦出来,像哑巴似的沉默着。仆人意识到老妇人的死活已经操纵在自己的手上,刚才火一般的怒气渐渐平息了,他只想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低头看着老妇人,放缓口气说:

“你听着,我不是巡捕厅的差人,而是经过罗生门的行路人,不会拿绳子捆你的。你只要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个时候在塔上,到底在干什么?”

这时,老妇人的眼睛睁得更大,眼眶红烂,眼光像肉食鸟那样矍铄,盯着仆人的脸,然后蠕动着发皱的同鼻子挤在一起的嘴,像吃东西似的,还牵动了细脖子的喉尖,从喉头发出了乌鸦似的嗓音,她喘着气,声音传到仆人的耳朵里:

“我拔他们的头发……是为了做假发用。”

听到这样的回答,仆人觉得非常意外,也有些失望,刚才的怒气与冷酷的轻蔑一起涌上了心头。老妇人看出他的失望。她的手里还捏着一把刚拔下的死人头发,又动着蛤蟆似的嘴巴,用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

“的确,对您而言,拔死人头发是不对的,不过这里的死人,活着的时候也都这么干。我所拔的这个女人,活着时把蛇肉切成一段一段的,晒干了当干鱼拿到军营去卖。要不是害瘟病死了,她这会儿还在卖。她卖的干鱼味道很鲜,军营的人买去做菜。她那么干也不坏,否则,就得饿死,反正是没有办法。我跟她一样,迫不得已,她大概会原谅我的。”

仆人若有所思地听着,把刀插进鞘里,左手按着刀柄,右手摸摸脸上的肿疮。逐渐地,他鼓起了勇气。这是他刚才在门下所缺乏的勇气,也不同于刚才上楼逮老妇人的勇气。他不再为饿死还是当小偷的问题烦恼,现在他已经把饿死的念头完全抛之脑后了。

“你确定?”老妇人的话刚说完,他讥笑地说了一声。于是,他下定决心,立刻跨前一步,右手也不再摸脸上的脓包了,抓住老妇人的衣领,狠狠地说:

“那么,我抢劫你,你也不要怪我,否则,我也要饿死。”

他一下子剥下了老妇人身上的衣服,一脚把她踢到尸体上,只跨了五大步便到了楼梯口,腋下还夹着剥下的黄色衣服,一溜烟地走下楼梯,消失在夜色之中。

没过一会儿,老妇人光着身子从尸堆里爬了起来,嘴里嘟嘟囔囔的,借着还在燃烧的火把的光,爬到楼梯口,然后披散着短短的白发,向楼梯下面张望。外边是一片沉沉的黑夜。

除了无尽的黑夜……无人知晓。

Itwasachillyevening。AservantofasamuraistoodundertheRashomon,waitingforabreakintherain。

Nooneelsewasunderthewidegate。Onthethickcolumn,itscrimsonlacquerrubbedoffhereandthere,erchedacricket。SincetheRashomonstandsonSujakuAvenue,afewothereoleatleast,insedgehatornoblemansheadgear,mighthavebeenexectedtobewaitingthereforabreakintherainstorm。Butnoonewasnearexcetthisman。

FortheastfewyearsthecityofKyotohadbeenvisitedbyaseriesofcalamities,earthquakes,whirlwinds,andfires,andKyotohadbeengreatlydevastated。OldchroniclessaythatbrokeniecesofBuddhistimagesandotherBuddhistobjects,withtheirlacquer,gold,orsilverleafwornoff,wereheaeduonroadsidestobesoldasfirewood。SuchbeingthestateofaffairsinKyoto,thereairoftheRashomonwasoutofthequestion。Takingadvantageofthedevastation,foxesandotherwildaninalsmadetheirdensintheruinsofthegate,andthievesandrobbersfoundahometheretoo。Eventuallyitbecamecustomarytobringunclaimedcorsestothisgateandabandonthem。Afterdarkitwassoghostlythatnoonedaredaroach。

Flocksofcrowsflewinfromsomewhere。Duringthedaytimethesecawingbirdscircledroundtheridgeoleofthegate。Whentheskyoverheadturnedredintheafterlightofthedeartedsun,theylookedlikesomanygrainsofsesameflungacrossthegate。Butonthatnotacrowwastobeseen,erhasbecauseofthelatenessofthehour。Hereandtherethestonestes,beginningtocrumble,andwithrankgrassgrowingintheircrevices,weredottedwiththewhitedroingsofcrows。Theservant,inawornbluekimono,satontheseventhandhighestste,vacantlywatchingtherain。Hisattentionwasdrawntoalargeimleirritatinghisrightchee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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