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国安东·契诃夫
安东·契诃夫(1860—1904),19世纪末俄国伟大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情趣隽永、文笔犀利的幽默讽刺大师,短篇小说巨匠,著名的剧作家。他的作品大都与衰退时期的俄国有关。人们把他比作法国的莫泊桑。他能够抓住生活中的一个片段,寥寥数语,就可以把一个人物的性格和心灵刻画得入木三分。其代表作《变色龙》、《套中人》堪称俄国文学史上精湛而完美的艺术珍品。
一个美好的夜晚,庶务官伊凡·德米特里·切尔维亚科夫,坐在剧院第二排,正心情愉悦地拿着望远镜观看轻歌剧《科尔涅维利的钟声》。看着演出,他感到自己到达了幸福之巅。但突然间……小说里经常出现这个“但突然间”。作家们是对的:生活中的确会有种种意想不到的事情。但突然间,他的脸皱了起来,眼睛眯起,呼吸停滞……他拿下望远镜,低下头,便……“阿嚏”一声!!!你看,他打喷嚏了。在任何地方,打个喷嚏很正常嘛。庄稼汉打喷嚏,警长打喷嚏,甚至政府议员也偶尔会打个喷嚏,无人例外。切尔维亚科夫不紧不慢,掏出小手绢擦了擦脸,又极其文雅地环视了四周,看看他的喷嚏是否溅着什么人了。这时,他恐慌起来。他看到,坐在前排座椅上的一个小老头,正用手套小心地擦着他的秃头和脖子,还自个儿嘟哝着什么。切尔维亚科夫认出,那是布里扎洛夫将军,交通部门的文官。
“我打喷嚏溅着他了!”切尔维亚科夫想,“虽说他不是我所在部门的上级,不过也挺尴尬,得向他道歉才行。”
切尔维亚科夫咳了一声,身子往前倾了倾,凑到将军的耳边低声说道:
“大人阁下请见谅,我的唾沫星儿不小心溅着您了……”
“不要紧,不要紧。”
“看在上帝的份上,恳请您原谅。我……我是无心的……”
“哎,坐下吧!我要听歌剧了!”
切尔维亚科夫尴尬极了,只好傻傻地笑了笑,而后盯着台上发呆。他就这样看着,已不再有幸福感,他的心开始上下乱跳。幕间休息时,他走到布里扎洛夫那边,在他周围走来走去,终于鼓起勇气,怯怯地说道:
“我溅着您了,大人……请您宽恕……您明白……我不是有意的……”
“哎,行了……我都忘了,你怎么还没忘呢!”说完,将军撇了下嘴唇,显然已经不耐烦了。“他说他忘了,但眼神怎么还是怒气十足!”切尔维亚科夫想着,又疑惑地瞧了瞧将军。“他连话都懒得说了,得解释清楚,我的确出于无心……这是常理……要不他会以为我故意吐他。现在他不这么想,但过后他会这么想的!”
到家后,切尔维亚科夫告诉妻子自己的失态。令他吃惊的是,妻子对此不屑一顾。她起先有点紧张,但后来布里扎洛夫说是“别的部门的”,也就不再放在心上。
“不过,你最好去赔个不是,”她说,“要不他会觉得你毫无公共道德!”
“对,对,对!我道过歉了,但刚才他怪怪的……没说一句中听的话,当然也没有细谈的时间。”
第二天,切尔维亚科夫刮了脸,穿上新制服,去向布里扎洛夫解释。走进将军的接待室,他看到有许多人在那里请求接见。将军也在,并且已开始接见了。询问过几人后,将军抬起头,望了望切尔维亚科夫。
“要是大人还能记得,昨天在阿尔卡吉亚剧场,”庶务官开口说道,“我打了一个喷嚏,不小心溅着您了……恳请您原……”
“乱弹琴!我怎么不知道!”说着,将军扭过头,朝下个来访者说道:“说,什么事?”
“他不想提那件事!”切尔维亚科夫想着,顿时脸色煞白,“那他肯定发脾气了……不行,这事不能就这样过去……我得跟他说清楚……”
当将军和最后一名来访者结束谈话,刚要回内室,这时,切尔维亚科夫快步跟上去,又胆怯地说道:
“大人!如果小人斗胆打扰了大人,那只能说,是因为内心愧疚!……肯请您谅解,大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将军哭丧着脸,朝他挥了挥手。
“别取笑我了,先生!”将军说着,就闪进了门。
“这怎么是取笑他呢?”切尔维亚科夫想,“不是那么回事啊!他是将军,怎么会不明白啊!如果这样,我再也不向这个道貌岸然者道歉了!见鬼了!给他写封信吧,我再也不来了!真的,再也不来了!”
切尔维亚科夫就这样边想边回到了家里。但没有给将军写信。他想啊想,怎么也想不出该怎么写这封信,他不得不次日亲自向将军本人解释。
“我昨天打搅了大人,”看着将军那疑惑的目光,他怯怯地说道,“我不是像你讲的那样,我是认真的,不是来开玩笑的。我向您来道歉的,我打喷嚏时溅着您了,大人……说那是开玩笑,我可从来没这样想过。我怎么敢开玩笑呢?如果真的是跟大人您开玩笑,就是对大人您的不敬……就是……”
“滚开!”将军大喝道,脸色顿时发青,浑身颤抖。
“啊?”切尔维亚科夫怯怯地问道,立刻呆在那里。
“滚开!!”将军跺了一下脚,又喊道。
切尔维亚科夫感到肚子里有东西碎了,他头晕目眩,挣扎着退到门口。他来到街上,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他昏昏沉沉地回到家里,制服也没脱,身子横在沙发上,后来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