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河畔草
从繁华到寂寞,只是流年一瞬
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昔日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
每读此诗,眼前先出现的都是一幅画:一个美丽忧伤的女子,临窗斜靠,幔帐轻扬,清风漫舞。娥眉婉转红妆新,素手纤纤十指凉。肤若明月,却眼神空茫。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园子里的柳树郁郁葱葱,脆嫩的像要滴下绿汁来,远处的河水流逝,清凌凌无忧虑,岸边有青草,绵延不绝。
都是诗情画意。
美女,美景。深闺寂寞,离人不归,这只是那个时代大多数女子的宿命而已。可是,忧伤着,惆怅着,突然,话锋一转:昔日倡家女,今为荡子妇。原来这美丽少妇,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样优渥的人生。她曾经是一个青楼女子。怀抱琵琶欢声笑,却琵琶幽怨;把盏言欢醉酒多,却浅醉深愁——哪个女子愿意终身流连风月,做无根飘萍?所以,得到一个契机,她挣脱风月场,匆匆嫁了良人,人生犹如华缎,铺展展迎风开。以为安定,可以过上正常女子的生活。
让人沮丧的是,所嫁并非良人啊。这个男人哪里有居家长情的样子。爱情的保鲜期一过,他便离家而去,四方浪荡,长期不归。
荡子和游子是不一样的,游子是为事业奔波。而荡子,便有了贬义,只不过是长期不归家的人。他也许在游山玩水,也许是脚步在哪个女人身边停留。反正,荡子,在外面并没有做正经的事情。家里的女人,思念寂寞之余,连一抹微小的希望都抓不到。
床空了,帐子都显得寂寞,诗中的女子,每天一个人辗转在这大床上,推不开窗前月,赶不走枕边愁。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凭窗远眺,看园子里柳树黄了又绿,看河边青草枯了还荣。可是,青春和美貌不会重复啊,人生一世,美貌就像春光一样短,余下的时光,却只剩了忍受。
古诗十九首,多少寂寞春闺,少妇蹙娥眉,只为思念成伤,离人不归。但是,这样不惜笔墨描述思妇外貌的很少。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娥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四组叠字,犹如春色递进,一层层加深着宿命的荒凉和无奈。
钟嵘在《诗品》里面说古诗十九首:文温以丽,意悲而远,惊心动魄,可谓一字千金。
这评语,用在这首《青青河畔草》上面,恰恰好!
从诗中描写看,这是个年轻美丽的女子,她化了精致的妆,有着轻盈的体态,堪比月光,洁白又光滑的肌肤,还拥有一双削葱玉手。
手,是衡量古时候女子的重要标准,美不美,贵气不贵气,全在一双手。
《诗经·卫风·硕人》中描写美人:手如柔荑,肌若凝脂;李清照有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的句子;陆游和唐婉伤心绝唱,必是红酥手,饮尽这黄縢酒。
林黛玉第一次进荣国府的时候,自轿帘中先伸出一只纤纤素手,幽谷香兰带露来,丹霞晕染凤仙开。柔长纤巧,仙姿奇绝,说不尽的柔荑绵软,细嫩如瓷。要不说87版《红楼梦》是经典呢,只此一个细节,一双手,林黛玉的绝世容貌和才情,清绝的气质,已经昭显在大家面前。
就像我们读诗:纤纤出素手,已经能感知到这女子的光彩。
苦尽甘来的美满,是锦上的花,而坎坷之后的不如意,会将人生映衬得更加空茫。
与其说这是一首思妇诗,倒不如说是命运坎坷的女子,堪叹宿命,抒发无奈的心灵写照。
王昌龄也写过一首《闺怨诗》: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叫夫婿觅封侯。
诗中的场景和这首异曲同工。亦是美丽的年轻少妇,打扮得齐齐整整,漂漂亮亮,闲暇春色楼头惆怅,见柳枝轻摇,开始思念远赴异地做官求职的丈夫。她的愁,是从丈夫做官开始的。
辜负春光,辜负美人,都是世上煞风景的事情,所以,在春天的繁盛中最适合思念。所以,好多的思妇诗都是以春作背景。
细读,两首诗却是完全不同。王昌龄闺怨中的女子,单纯,富贵,梳妆打扮上翠楼,心思纯净,忧伤应景。丈夫虽然离家不归,到底有荣宠,她缺的是陪伴,却得到了心理上的优越感——丈夫是出去做官了。
而这个女子,青春正美,爱情却无着,她从来没有过优渥贵气的生活底蕴映衬,丈夫也并没有分她些许荣耀——只是一名荡子而已。
这无奈与苍凉,这寂寞和怨愤,便也格外的长。
正如这诗的格调。开局的至美春景,与美人相得益彰,美到极致,这结局的悲切便也分外动心。
容颜越美,寂寞越深。春景越灿烂,希望越渺茫。强烈的对比,无奈的人生况味。可见,宿命无常。
女人的美貌和男人的富贵一样,是馈赠,也是禁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