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一边在那阴暗、凄冷的小礼堂里踱着步,一边给那些囚犯讲着课。而他的学生们就站在那一个个的窗口后,把书本放在牢门的横杆上,只在黑暗中露出一张张苍白、皱着眉头的脸,花白杂乱的胡子和乱蓬蓬的头发。这些学生或是杀人犯或是小偷,大都目光呆滞发愣。
就在这样一群人当中,有一个人很特殊,他就是七十八号囚犯,他不仅比别人听课认真,还很爱学习,他望着老师的目光都充满了崇敬和感激之情。他的年纪并不大,留着黑色的络腮胡,与其说他恶毒,不如说他不幸:他是一个木匠。他的主人已经迫害、虐待他好长一段时间了,还在他的头部造成了一处永久性的伤疤。他一时气愤,将一把刨刀扔在了主人身上,刺伤了他,因此,年轻人被判了几年监禁。但是,头三个月,他就学会了阅读和写字,而且他常常找书来读,他学得越多,性情就变得越好,也更加后悔自己的罪行了。
有一天,课快要上完时,他示意老师走近一些,对老师说,他第二天就要离开都灵转到威尼斯的监狱去弥补自己的罪行了,他向老师道别,用一种十分谦虚和动情的声音向老师恳求,希望能够摸一摸老师的手。老师向他伸出了自己的手,他吻了吻那只手,说道:
“谢谢,谢谢您!”便退下去了,那位老师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那手上浸满了泪水。这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男人了。
六年过去了,“我忙于生活中的其他事情,早就把那个可怜人给忘了。”
老师说道,“直到有一天,一个陌生人来到我家,他长着满脸黑色的大胡子,那胡子里还掺杂着灰色的胡须,身上的衣服也穿得不是那么得体,他问道‘你是某某老师吗?先生?’
“‘您是哪位?’我问他道。
‘我是第七十八号囚犯啊,’他回答说,‘六年前,您教会我读书、写字,如果您还记得,您在给我上的最后一堂课时,将自己的手递给了我。我现在已经刑满释放了。今天,我来到您家是希望您能帮我一个小忙,收下我送给您的一件纪念品,这是我在狱中做的一个小玩意儿,您愿意接受我的礼物,好永远记住我吗?亲爱的阁下。’
“我站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以为我不想接受这个礼物,双眼望着我好像是在问我,‘六年的苦难还不足以洗净我的双手吗?’他凝视着我的神情是那么尖锐,让人十分的痛苦。我立即伸出手去接下了他手中的小礼物,也就是这个墨水瓶。”
我们的好奇心立即勾了上来,忙仔细地观察起这个墨水瓶。它看起来似乎是用钉子精心雕刻出来的,瓶盖上刻着一本练习簿,一支钢笔横放在练习簿上。画的周围还刻了两行字,上面一行写着:献给我的老师,一件来自于第七十八号囚犯的纪念品,六年刑期!下面还刻着一行小字,写道:学习与希望。
那位老师再没有多说什么,我们放下墨水瓶,向他道别后便离开了。在从蒙卡里回到都灵的路上,我一直都在想着这个场景,那个囚犯站在那扇小窗户的后面,和老师告别,那个在监狱里制作出来的简易的墨水瓶,所有这一切神奇的故事,都在不断地向我讲述着。我整夜都在梦着它们,今天早晨我还在想着这件事,我的想法飘得那么远,以至于我都没有料想到学校里等着我的那个意外!
我坐在挨着德罗斯的新座位上,刚答完月考里的算术题,就开始给我的小伙伴们讲那个囚犯和他的墨水瓶的故事,我还告诉他们那个墨水瓶是怎么做的,描述了那幅钢笔躺在练习簿上的图画和四周刻着的字,“六年!”德罗斯惊叫着,他先看看我,又看了看克罗斯,就是那个菜贩子的儿子,他就坐在我们的前一排,此时正背对着我们,完全沉浸在他要解决的题目当中。
“嘘!”德罗斯低声说道,他抓住我的胳膊说,“你不知道吗?克罗斯前天曾经跟我提到过,他不小心看到自己父亲的手中握着一个墨水瓶,就是他那刚从美国回来的父亲,那是一支圆形的墨水瓶,手工制作的,上面刻有一支钢笔和一本练习簿,就是你说的那个墨水瓶啊!六年啊!他说自己的父亲在美国,而不是在监狱里。那次犯罪发生时,克罗斯还是个小孩子,他根本就不记得了,肯定是他母亲骗他的,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千万一丁点儿都别让他知道啊!”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眼睛还死死地盯着克罗斯。不一会儿,德罗斯做完了题目,从桌子底下给克罗斯传了一叠纸,克罗斯接过了那个每月故事,名字就叫做《父亲的护士》,是老师让德罗斯做副本的。德罗斯把那叠纸交给了克罗斯,还拍了拍他的肩膀。事后,他让我以我的名誉保证不会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当我们一起离开学校时,他突然急匆匆地对我说:
“他父亲昨天来学校接他了,今天上午也一定会来,你看着我怎么做。”
我们来到了街上,克罗斯的父亲就站在那里,身子向一边微微地倾斜着,他长着黑色的胡须,胡须中还参杂着些许灰白色,衣着简陋,有一张面无血色、阴郁沉思的脸。德罗斯和克罗斯握了握手,想以此引起他的注意,而后,又大声地对他说道:
“我们下次再见吧,克罗斯。”
德罗斯还用他的手轻轻地捏了捏克罗斯的下巴,我也照着他的样子做了。但是,德罗斯这么做时,脸涨得通红,我也没什么两样。克罗斯的父亲就那样关切地看着我们,目光是那样慈祥,只是他的表情中还是闪现出一丝不安和不信任,这让我们的一片热心肠凉了下来。
父亲的护士(每月故事)
那是三月里的一个下着雨的早晨,一个乡下打扮的少年,全身溅满了泥土,衣服也被雨打湿了,他胳膊下面夹着一捆衣服,出现在那不勒斯一家很有名的医院的门前。他掏出一封信,说想要找自己的父亲,他有一张漂亮的鹅蛋脸,淡棕黄色的皮肤,眼神深邃沉着,两片嘴唇厚厚的,总是半张着,让人很容易注意到他那洁白的牙齿。他是从那不勒斯附近的一个小村子来的,他的父亲一年前去法国找工作了,不久前才回到意大利,几天前他刚刚回到那不勒斯就病倒了,所以还没来得及写信告知家里人他已经回国的消息,而且也没能及时通知家人他现在已经住院了。他的妻子知道这一切后很绝望,她不能够离开家里,因为她有一个生了病的孩子,而这孩子还在襁褓中,于是,她派自己的大儿子前往那不勒斯。就这样,这位少年身揣几个铜币,跋涉了十英里才到这家医院,他想要帮助生病的父亲,就像别人做的那样。
那个门房匆匆扫了一眼信的内容,就叫了一个护士带他去见他的父亲。
“哪个父亲?”
护士询问道,这个男孩儿害怕自己会听到坏消息,浑身因为恐惧而颤抖着,对护士说出了自己父亲的名字,那护士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有这么一个人。
“他是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工人,刚刚从国外回来的?”门房问他道,“是的,是一个工人。”男孩儿答道,这样的问题让他更担心了,“也不是很老……是的,他刚刚从国外回来。”
“他是什么时候住进医院里的?”护士又问道,这少年又看了看信,告诉她:
“我想,大概是五天前。”护士站在那里想了想,突然间似乎记起来了那个人,“啊!”她说,“第四病房最里面的那张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