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来说,擦拭那些新买来的书就像是过节一般。他把那些书放在合适的位置,之后又把他们拿起来从各个方向再看一眼,盯着那些书,像是盯着珍宝一般。整整一个小时过去了,除了看他的那些书,他没有时间给我看任何其他的东西。他的眼睛由于看了太多的书,已经不太好使了。
有时,他父亲会走进屋子里来,他也长得很高大,毛发浓密,有着一颗和斯大迪一样的大脑袋。他父亲在斯大迪的脖子后面敲几下,然后声音洪亮地说道:“你觉着他怎么样?嗯?他这个铜做的脑袋,扁胖、扁胖的,但这个脑袋可以干任何事情的,我跟你打包票。”
斯大迪半睁着他的眼睛,在那只粗糙的大手的抚摸下,他乖得跟一只大猎犬似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敢和他开玩笑,我简直不敢相信他只比我大了一岁,当他在门口对我说:
“那么,下次再见吧!”
我贴近那张看起来总是很严肃的脸,回答他道:
“向您敬礼,先生,”就像是在对一个大人说话。
我回家后对父亲说到这件事:
“我真是想不明白,斯大迪并没有什么天赐的才能,也没有什么特别良好的习惯,而且他的脸看上去那么可笑,但是,我却觉得总能跟他学到某些东西。”而父亲对我说:
“那是因为他散发着一种气质。”
我又告诉他:“就在我和他待在一起的那个小时里,他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十个字,他没有给我看一件玩具,也没有笑过一次,但是,我却喜欢去他家里拜访。”
我父亲答道:“那是因为你尊重他。”
铁匠的儿子
是的,我尊重斯大迪。但是,我也同样尊重普利考斯,如果仅仅说是我尊重他,这还很不够。普利考斯是那个铁匠的儿子,长得又瘦又小,但是人却和善,只是那一双充满忧伤的眼睛,经常露出恐惧、不知所措的神情,他对别人说话时也是唯唯诺诺的“麻烦您”,他体质一直很虚弱,然而却从未间断过学习。
他父亲经常去酒馆喝白兰地,然后醉醺醺地回家,时常毫无缘由地打他,一挥手就把他的书呀、练习簿呀扔到了身后。可怜的普利考斯常带着青一块、紫一块的瘀伤来学校上课,有时整张脸都是肿的,眼睛也因为哭得太多而红肿着。
不过,他永远不会承认他父亲打过他。“你父亲肯定在打你,”同学们对他说道,而他会立即反驳道:“没这回事,没这回事的。”他这么说就是为了不让自己的父亲蒙羞。
“你没用火烧这纸书吧,”老师说着给他看了看他的作业本,那可怜的本子已经被烧焦了一半。
“是的,”他颤抖着声音回答道,“我不小心把它掉在火上了。”
其实,我们每个人心里都很明白,就在儿子做作业时,他醉酒的父亲一脚踢翻了桌子和煤油灯。他们一家住在我家楼顶的阁楼上,女看门人把什么都告诉我们了。有一天,我的姐姐西尔维娅听到普利考斯在阳台上尖声喊叫,他父亲把他推下了楼梯,因为他向他要几个铜币买语法书。
他父亲经常酗酒,却从来不认真工作,他们一家也是经常食不果腹,唉,普利考斯有多少次是饿着肚子来学校上课的啊,他有时会偷偷地小口咬食加伦送给他的面包,或者是吃着那个头插红色羽毛的教二年级小班的女老师给他的苹果。但是,他从来都不会对我们说:“我很饿,我父亲从来都不给我任何东西吃。”
他父亲偶尔路过学校时也会来接他,他面色苍白,双腿不住地抖动,一脸凶相,头发遮住了眼睛,帽子歪歪地扣在头顶上。每每那可怜的小男孩儿在街上看到他,就会止不住全身发抖。但是,他却会立刻露出笑容,跑上前去见他的父亲,可他父亲总像没看到他一样,若有所思。
可怜的普利考斯啊,他要自己修补残破的练习簿,借别人的书来完成学业,还要用别针把他衬衫的碎片一块块地缝合起来。我真是不忍心看到他练体操的样子,他总是跟不上节奏,那是因为他的穿着,他穿着那么大的鞋子,裤管拖到了地上,夹克衫也是那么宽大,袖口都卷在了胳膊肘上。但是,他却在尽心学习,尽力做到最好,如果他在家里能够安心学习的话,他肯定是头几名的学生。
今天早上他来学校时,一边脸颊上留着指甲抓伤的痕迹,同学们都围过去对他说:
“这肯定是你父亲干的,这回你没法儿抵赖了,你父亲对你做的这些事情,你得告诉班主任去,他会让你父亲为此付出代价的。”
但是,普利考斯却跳了起来,满脸通红,说话的声音因为激愤而微微颤抖着:“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父亲他不打我的!”
但是之后上课的时间里,他的泪珠儿却掉落在长桌子上,每当别人看他时,他都尽力装出笑脸,好让别人看不出来他刚刚哭过了。
可怜的普利考斯啊,明天德罗斯、克莱提和内利要来我们家里做客,我也想让他过来,我想让他和我一起吃中饭,让他看看我的书籍,还想把整个房子都翻腾一遍好让他开心,还要把他的口袋里都塞满糖果,就为了能让可怜的普利考斯心满意足一回。可怜的普利考斯啊,他是多么优秀,多么勇敢啊。
一次有趣的拜访
12日,星期四
对我来说,这是这一年里最棒的一个星期四了。两点整时,德罗斯和克莱提,还有那个小驼背内利来到了我们家,普利考斯没有得到他父亲的允许。德罗斯和克莱提还在为他们和克罗斯在街上的偶遇而开心呢,克罗斯就是那个菜贩子的儿子,他有一只残废的胳膊和一头红色的头发,他拉着一大车的卷心菜去卖,想要赚一个铜币好买一只钢笔。他整个人是精神头儿十足啊,因为他父亲从美国写信回来,说随时都有可能回家。
哦,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两个小时美妙的时光,德罗斯和克莱提是学校里精力最旺盛的两个男孩子了,我的父亲非常喜欢他们。克莱提穿着他那件巧克力色的紧身衬衣,戴着那顶猫皮小帽,他可是个调皮的小鬼,总是想捣鼓点什么事儿,希望把事情搞得天翻地覆。
那天一大早上,他就已经扛了半卡车的木柴,但他还是在我家屋子里满屋跑,对所有的事情都充满了兴趣,一刻不停地说这说那,像是一只松鼠般敏捷、灵巧。他一会儿跑到厨房,问厨子买一束木柴要花多少钱,因为他父亲的卖价一直定在四十五分。他总是在谈论自己的父亲,谈论他是如何在第四十九团里当兵的,当他效忠于阿姆博托王子时,还参加过库斯托扎战役。克莱提总是那么彬彬有礼,这和他出生、成长于满是木材的环境很不相符,我父亲说,他的血液里有一股高贵的气质。
而德罗斯也让我们相当开心,他掌握的地理知识毫不逊色于地理老师,他闭上双眼,对我们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