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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一月 3（第1页）

“往这儿看，”上尉一边说着，一边把他推到窗户旁边，“在草原上，靠近维勒夫朗卡的房子的附近，有刺刀闪耀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军队，他们就驻扎在那里，我命令你带上这张纸条，把你自己绑在绳子上，从窗口下去，然后快速跑过斜坡，穿过田地，找到我们的部队，把这张纸条交给第一个你见到的军官，现在解下你的腰带和背包。”

男孩儿很听话地解下了腰带和背包，把那张纸条塞进了前胸的口袋里。军士紧接着将绳子扔出了窗口，紧紧地用双手攥住了绳子的另一端。上尉帮助少年爬上了那扇小窗户。他从那里爬了出去，背对着窗外的一片旷野。“从现在开始，你千万要小心点儿，”上尉说道，“我们的队伍能不能被拯救，就靠你的勇气和双腿了！”

“请您相信我，上尉阁下。”击鼓少年一边往下滑，一边回答说。

“往斜坡下走时，一定要俯下身子。”上尉嘱咐道，然后和军士一同抓紧了绳子，“不要害怕，上帝与你同在。”

不大会儿工夫，少年就落到了地面上，军士将绳子收了回来便看不见他了。

上尉焦急地在窗前来回踱着步，他看到了少年飞一般地冲下了斜坡。上尉满心希望他能够悄悄地逃跑，不会被敌人注意到。但是当上尉看到男孩儿身前身后有五六处被子弹打得尘土飞扬时，他意识到男孩儿已经被奥地利人盯上了，他们正在从高地的最顶端向下朝少年射击。但是，这少年还是低着头死命往前跑，突然，他一头栽在了地上。“他被打死了！”上尉一声怒吼，牙齿咬着自己的拳头。但是，他话音还没落，又看到少年一骨碌爬了起来，“啊，只是跌了一跤。”他对自己咕哝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事实上，少年此时正在全力奔跑，但却是一瘸一拐地，“他把脚腕给扭了，”上尉心想。此时，少年身边又飞起一阵阵的烟尘，但是却不如上次近了，他现在安全了，上尉嘴里嘀咕着，他知道男孩儿成功了，但是，却始终不曾把双眼从男孩儿身上移开。他全身紧张得直发抖，他明白，生与死在此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如果他不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带着那张要求紧急救援的小纸条儿跑到更远的地方，那么，不光他所有的士兵都要惨遭杀害，就连男孩儿自己也不得不和自己的士兵一样成为战俘。

这男孩子飞速跑过一段路程，接着便放缓了脚步，跛行着，之后又开始奔跑，但是，他却更频繁地感到疲乏了，不一会儿，他便绊倒了，不得不停一小会儿。“他可能给子弹擦伤了，”上尉想，他能注意到他的每一个动作，上尉的身体因为兴奋而不住地颤抖，他在心里默默地鼓励着他，对他说着话，就好像那男孩儿能听到他的话似的。他的双眼一刻也不松懈地盯着男孩儿，眼中闪着亮光，不断地丈量着男孩儿和那些闪着光的刺刀之间的距离。那些闪光的武器，就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的那些稻田之间，那些谷粒因为太阳的缘故都被镶上了一圈金边儿。

就在这一刻，嘈杂的声响也在不断地涌进上尉的耳朵，有子弹飞过的嗖嗖声，楼下屋子里炮弹炸开的声音，军士和军官愤怒的咆哮声，还有伤员刺耳的恸哭声，家具的碎裂声，以及残砖断瓦的掉落声。“加油啊，勇敢点儿！”他喊道，视线随着那远去的男孩儿的跑动而移动着，“向前进，继续跑！他怎么停下了，这该死的孩子，哦，他又开始跑了！”

一位军士喘着粗气，跑过来向上尉报告敌军的形势，敌人丝毫没有减弱火力，还亮出了一面白旗示意我军投降。“别理他们！”他喊道，眼睛依旧一刻也不离开男孩儿的身影，男孩儿此时已经到达平原上了，可是，他却不再继续奔跑了，而是在费力地、一点点地挪动自己的身体。“快啊，快跑啊！”上尉叫道，他牙关紧咬，拳头紧攥，“他们会杀了你的，你会死掉的，你这小混蛋，快跑啊！”上尉接着叹了口气，心酸地说，“啊，你这卑鄙的胆小鬼，竟然坐了下来！”

事实上，刚才上尉还能看到男孩儿的头隐现于茫茫的稻田之上，但是，现在却看不到了，男孩儿好像摔了一跤。不过，过了一分钟左右，又能看到他的脑袋了，最后，他终于消失在树篱后面了，遗憾的是，上尉却没有看到这一切。他急躁地走下了楼梯，子弹如暴风雨一般倾泻而下。

各个屋子里都挤满了伤员，其中一些受伤的士兵像是喝醉了酒一样翻来倒去，手里死死地抓着家具，墙上和地板上被鲜血溅得污迹斑斑。许多尸体将门口都堵住了，一名中尉的胳膊也给一颗子弹击中，挂彩了，烟雾和灰尘笼罩了一切。“勇敢点儿！”上尉大喊道，“都坚守你们的岗位，救兵马上就到，你们只要再坚持一会儿！”

奥地利人越来越近了，透过浓烟，他们扭曲的面庞已经清晰可见，他们野蛮的、挑衅性的语言也能听得见了，他们大声地辱骂着我军士兵，要求我们放弃抵抗出去投降，还威胁我们要展开屠杀。有一些士兵吓怕了，从窗口缩了回来，但是，军士又将他们推上前去。可是，抵抗的炮火还是弱了下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绝望，他们明白做任何抵抗都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就在这一刻，奥地利人的炮火突然减弱了，而雷鸣般的声音先是用德语，后来又用意大利语喊道：

“投降吧！”

“不！”上尉从一个窗口奋力呼喊，顿时，两边的火力又一次大增，比之前的更加迅速，更加猛烈。更多的士兵倒下了，已经不止一个窗口失守了，那致命的最后一刻已经近在眼前了，上尉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几近扭曲的话语：

“救兵没有到，救兵还是没有到！”他急得四处乱窜，两只手抽了筋似的握着剑柄，胡乱地挥舞。就在这时，一位军士从顶楼上飞奔而下，尖着嗓子喊道：

“他们来了，救援来了！”

“他们来了！”上尉也兴奋地欢呼起来，所有人都为这迟到的救援欢呼起来，没有受伤的士兵在吼，受了伤的也在吼，军士和军官，都飞一般地冲到窗口。此时的炮火又一次变得猛烈起来，不一会儿，敌军部队里就出现了某些不安定的状况，他们的秩序开始混乱起来。见此，上尉当机立断，迅速在一楼的房间里集结了一支临时的、小型的队伍，准备跟敌人作最后的搏杀。集结完后，他又飞身上楼，还没有站稳，就听见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的是铺天盖地的冲锋的吼声。他扑到窗边，透过浓浓黑烟，看到意大利骑兵的船形帽子正在急速前行，一个中队的士兵正在全速前进，闪亮的马刀在空中如闪电般舞动，落在敌人的头上、肩膀上、还有后背上。

上慰马上命令那个刚组建的小部队冲出房子。士兵们都拿着刺刀冲向敌阵。敌人开始动摇了，他们秩序大乱，开始往回逃窜。屋外的战场已是毫无阻碍了，现在那房子也安全了。不一会儿，两个营的意大利步兵军队在两尊加农炮的协助下占领了该地，上尉和他身边余下的士兵一起，又加入到大部队中，继续奋战。在这最后一场肉搏之战中，上尉只是被弹回的子弹轻微地伤到了左手，这一天的战斗以我军的胜利而收场。

但是，第二天的战斗一开始，我们的部队就在数量上不敌奥地利人的军队，即便我们做出了最勇猛无畏的抵抗，在二十七日的早上，我方还是不得不撤退到了敏索。上尉虽然受了伤，但是依然坚持和他的士兵们一起步行回营，他看上去是那么疲乏，不愿意多说一个字。在天渐渐暗下来时，他们到达了敏索河畔的高托。到了敏索以后，上尉立即开始寻找他的中尉，中尉带着他那条断了的手臂，已经被我们的救护团抢救了下来，他早在他们之前到达了那儿。

上尉被带到了一座教堂，那是战地医院临时搭建成的应急所，在那里，他开始寻找他的中尉。教堂里挤满了受伤的士兵，他们分别被安放在两排病床上，或者是被直接放在了地板的床垫上。

那儿一共有两名医生，还有无数的助手，来来去去地帮他们的忙，所有人都十分忙碌，那些压抑的叫喊声和呻吟声响成一片。上尉刚走进教堂，马上定了定脚步，集中注意力开始四处搜寻他的军官，就在那一刻，他听到有人在用微弱的声音呼唤自己的名字：

“上尉阁下！”他回头望过去，是那个击鼓少年，他躺在一张帆布小床上，身上盖着一条劣质的窗帘，上面有红色和白色的格子，一直盖到胸口上方，他的胳膊放在了帘子的外面，看上去又苍白又瘦弱，但眼睛却依旧像黑色的宝石一般闪闪发光。

“你也在这里？！”上尉问道，颇为惊奇，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锐利，“干得好！你完成了你的任务。”

“我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事情，”击鼓少年回答道。

“你是不是受伤了？”上尉问道，眼睛不住地朝旁边的病床上寻找着自己的军官。“谁也料不到这个啊，”少年回答。与上尉说了几句话后，少年像是找回了勇气，他甚至为自己的第一次负伤而感到无比光荣和满足，如果不是这样，他看到了上尉后，还不敢开口跟他说话呢。

“我跑得很快，整个身子都俯了下来，但是，不知怎么的，他们就突然看到我了，如果他们没打伤我，我肯定能提前二十分钟就完成任务的，我很幸运，很快就遇见了一个军队里的上尉。我立即把那张纸条交给了他，他们的夸奖真是让我不好意思，我当时渴极了，我真的很担心完成不了任务。每次一想到我多耽搁一会，就会有另外一名战士丧命，我都会愤恨地哭起来。但是，这已经足够了，我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的一切，我已经很满足了，但是，请您别见怪，您可得好好儿照顾自己，您瞧，您在流血呢！”

事实上，正有几滴血从上尉那胡乱绑好的手掌上的绷带间滴落下来。“我可以为您把绷带重新绑一下吗？就这样举一会儿。”上尉伸出了他的左手，又伸出右手来帮助少年解开绷带上打的结儿。可是，少年刚从枕头上坐起来，他就立刻变得面无血色，还不得不用手扶住自己的头。

“够了，够了，”上尉说道，看着男孩子，把缠了绷带的手抽了回来，而男孩儿此时还试图给他系绷带。“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儿吧，别总是想着别人了，如果你不注意那些本就严重的问题，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了。”

击鼓少年摇了摇头。“你呢，”上尉说道，仔细地观察着少年，“肯定是失掉了不少的血，才会这样的虚弱。”

“是失掉了不少的血！”男孩儿回答说，脸上微微笑着。“可不止是血呢，看看这儿吧。”他一下子把那当做被子的窗帘给掀开了。上尉吓得向后退了一大步，这男孩儿只有一只腿！

他的左腿从膝盖上面被切除了，而剩下的那一段腿用血迹斑斑的绷带给绑上了，就在那时，一个个头矮小、身材丰满、穿着长袖衫的军医走了过来，“啊，您好，上尉，”他语速颇快地说道，对击鼓少年点了点头，“这是件很不幸的事情，当时，如果他不是做了那些疯狂的举动，让自己的身体吃不消，也不会锯掉一条腿，唉，都怪那该死的炎症，我们必须得把这以下的部位切掉，唉，但他是个勇敢的孩子，我跟您保证，他从没掉过一滴眼泪，我也没听他叫过一声疼，我以我的人格发誓，在我给他做手术的过程当中，他是为自己是一名意大利人而骄傲的，上帝作证，他有着高尚的品质。”

说完话，他便一溜小跑着离开了。上尉皱起了他那又浓又白的眉毛，凝视着眼前的少年，慢慢地将被子给少年盖上，就像是没有意识一样，重新专注地望着少年了，他将手举到了头部，摘下帽子。

“上尉阁下，”男孩儿惊奇地叫道，“您这是在做什么？是为了我这样做的吗？”接着，这个一向粗暴无礼的上尉，这个从没有向一位下属说过一句贴心话的长官，用一种不可名状的关切的声音对男孩儿说道：

“我只是一个上尉，可是，你却是一个英雄。”说完，他向男孩儿展开双臂，抱住了他，在男孩儿胸口上深情地吻了三下。

爱国之情

24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