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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三月 3（第1页）

站在门口的是木材商人和他的妻子，他们两个都穿着节日的盛装，和自己的儿子在一起，他们的儿子曾获得三年级的三等奖。但是，今天没有看见那平日里总戴着猫皮小帽、穿巧克力色紧身衣的家伙，在这种场合里，他穿得像是个绅士一样。我是在一个包厢里不小心瞥见瓦提尼的，他的领子镶着很宽的蕾丝花边儿，一会儿他就不知道去哪里了。舞台前面的一个包厢里挤满了人，在那里我看见了炮兵上尉，就是罗伯特的父亲，罗伯特就是从公共马车底下救出小孩儿的那个拄拐的男孩儿。

这时，只听乐队里的有两个人手轻轻在琴上一拨，乐队就开始进行演奏了。就在这时，市长、检察官、大法官、编辑和很多其他的绅士、官员们，他们全都身着一身黑装，从右边的台阶走上舞台，一一落座在舞台前部的那些红色的椅子上，落座完毕，乐队停止了演奏。这时，只见学校演唱团的指挥手拿着指挥棒向乐队走去，他打了一个手势。见到此，台下坐席上的那些男孩子们一条站了起来，他又打了一个手势，男孩们便开始唱歌。七百名男孩子齐声高唱一首非常优美的歌曲，七百名男孩子的嗓音交响在一起，那是多么美妙的歌声啊！

所有的人静静地倾听着，那是一首甜美优雅缓慢的歌曲，听上去就犹如一首教堂里的颂歌。当孩子们停止歌唱时，所有人都开始热情地鼓掌。鼓掌后，他们就又坐得笔直了，获奖者的颁奖礼即将开始了。我三年级时的矮小的班主任走到了舞台的前部，他留着红色的头发，眼睛精明地眨着，他等一会儿要宣读获奖者的名单。那十二个即将颁奖的男孩子就等在舞台后的入口处，他们即将为获奖者颁发获奖证书。连报纸上都已经报道了最新的消息，那就是即将有来自意大利所有省份的男孩子要为获奖者颁奖，这事儿没有人不知道。人们都在等待着他们的上场，还往孩子们即将登台的入口好奇地张望着，连市长和其他的绅士、官员们也都在盯着他们看，剧院里在这一刻变得静悄悄的。接着十二个男孩子一齐快步跑到舞台上，站成了一排，脸上都挂着微笑。整个大厅里的三千多名来宾同时起身鼓掌，掌声如雷鸣一般，男孩子们站在那里，因眼前的一幕而有些惊慌失措。

“大家请看，这就是我们的意大利，”台上的一个声音喊道，就在那时我立刻注意到了克拉西，那个卡里布里亚男孩儿，他像往常一样身穿一身黑衣。我们身边正坐着一位市政府部门工作的先生，他认识他们所有的人，于是，便一一地指给我母亲看：

“那个矮个子的金色头发的男孩儿是威尼斯的代表，从罗马来的是那位高个子、卷头发的少年，就是那边儿那个。”

其中有两三个人穿得很有绅士风度，其他的人都是工人的孩子。但是，所有孩子都穿得非常整齐、干净。那个来自佛罗伦萨的男孩儿是长得最小的一个，他身上围了一条蓝色的围巾。孩子们从市长面前一一走过。市长在每一个孩子的额头上都吻了一下，与此同时，站在市长身旁的那位先生则一一地向他介绍这些孩子所在的城市：

“佛罗伦萨，那不勒斯，博洛尼亚，巴勒莫。”每当一个孩子从市长面前走过，台下的来宾们都要为他们送上热烈的掌声。孩子们跑到绿色讲台边，以便拿取获奖证书。我三年级时的班主任开始念获奖者的名单，名单上有获奖者的学校的名称、班级和姓名。获奖者此时也都一一走上台去。第一名领奖者还没有走上舞台时，从大布景的后面传来一阵非常微弱的小提琴的响声，这小提琴的乐音在领奖者不停走上舞台的过程中，一直持续地演奏着，将整个剧院都笼罩在一片温和惬意的气氛之中，就像是很多温柔的声音在低沉地倾诉着，又像是无数的母亲、所有的男教师和女教师们在齐声地衷心劝说学生们，让他们严于律己，也同时用饱含慈爱的声音责备他们。那些获奖的孩子们一个个地从那些坐在舞台上的先生们面前走过。这些先生们把那些获奖证书颁发给他们，又对他们说了些鼓励的话，还在他们的脑袋上轻轻地摸一下。

每当看到哪个长得矮小瘦弱的孩子或是穿着破旧的孩子从他们面前经过时，那些坐在台下和包厢里的孩子们就会为他们大声地鼓掌，当然，那些长了一头浓密卷发的孩子，或者穿着讲究，配红戴白的孩子也同样会得到热烈的掌声。其中有一些整齐列队经过的孩子是来自小学高年级的，他们一走上台就完全变得不知所措了，甚至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转身了，见此情景，整个剧院都会爆发出一阵笑声。有一个男孩子走上台来，他个子很高，后背上扎着一个巨大的粉色蝴蝶结缎带，以致他走起路来颇为费事。他的脚不小心在地毯上绊了一下，结果整个儿人也跟着摔倒了。市长把他扶了起来，所有人都笑开了，又为这孩子鼓起掌来。还有一个孩子走下台时由于太过害羞，人差点儿整个儿翻了下去，人群又是一阵爆笑，幸好他没有伤到自己。我们能看到各色的男孩儿从我们面前走过，他们有的长了一张淘气的脸庞，有的满脸惊恐，有的则脸胀得通红，红得跟樱桃似的，还有的小家伙长了一张滑稽的脸，他们对每个人都是笑嘻嘻的。他们还没等走下台回到坐席上，就被各自的父母接了去。

当轮到我们学校时，我的心情别提有多激动了！很多我认识的人一一从我眼前经过，克莱提走在队列里，他全身从头到脚都换上了新装，脸上挂着愉悦、迷人的笑容，连那两排洁白的牙齿也闪亮亮地全都露了出来。但是，谁又能知道他今天早晨又搬了多少木材呢。当市长准备颁给他证书时，他问克莱提他额头上那道红色的痕迹是怎么回事，还把一只手搭在了克莱提的肩膀上。我在台下的座位中找寻克莱提父母的身影，发现他们正一只手捂着嘴，在开心地笑呢。之后，德罗斯走上了领奖台，他穿着一身耀眼的蓝装，衣服上面镶了闪亮的纽扣，他头顶的那些卷发依旧是金灿灿的，他身材修长，气度从容，头也是抬得高高的，看上去那么潇洒，那么让人心悦诚服。我真想飞个吻给他，所有的先生们都想和他说话，也都想和他握一握手。

接着，班主任叫吉利欧·罗伯特的名字。那个上尉的儿子拄着拐杖走上了领奖台。成百上千的孩子都知道罗伯特的事迹，我们只听得台下突然间一阵骚乱，接着就爆发出酝酿已久的掌声和呼喊声，整个剧院都跟着颤动起来，先生们都踮起脚站了起来，女士们则挥舞着手中的手帕，而那可怜的男孩儿怔怔地站在舞台的中央，心中满是惊奇，身体也随之抖动不已。市长把他拉到了自己身边，将他的证书颁发给他，还吻了他一下。接着，市长从座椅的背后将那两个月桂花冠摘了下来，挂在了他的双拐的横杆上。他陪同罗伯特来到了他父亲所在的舞台前部的包厢里，上尉就坐在那里。此时，上尉腾地站起身来，在一片喧闹的叫好声中把儿子接进了包厢，那欢呼声此起彼伏，热闹得简直难以用语言形容。

轻柔、舒缓的小提琴声音继续演奏着，而男孩儿们一个接一个地列队行进。那些从黛拉康·索尔塔学校来的学生，几乎都是些小商小贩的孩子，从范奇格里亚学校来的大多是工人的孩子，而那些来自帮卡姆帕基尼学校的则有很多是农民的儿子，最后出场的是来自于内尼利的男孩儿们。当名单上所有的孩子都上台领过奖以后，坐在台下的七百名少年又一次唱起了另外一首美丽悠扬的歌曲。孩子们唱完之后，市长发表了讲话，市长讲完话之后，由大法官发表演讲，他是这样将自己的演讲结束的：

“在你们离开这个地方之前，请不要忘记向那些为了你们劳碌辛勤的人们致敬，他们赐予你们生活的力量和智慧的光辉，使你们能够成长为神圣伟大的人物，他们在用心血浇灌自己的田地，他们是为了教育你们而生，为了教育你们而死的，他们就坐在那里，请看看他们吧！”

说完，大法官随即将手指向了老师们所在的包厢。随后，所有的男孩子，不论是包厢里的孩子，台下的孩子，还是看台上的孩子无一例外地都站了起来，他们向自己的老师们，都张开了双臂，嘴里面亲切地呼喊着，而老师们则向孩子们挥舞着手臂、帽子还有手帕，都激动地站直了身子。这之后，乐队又演奏了一次。观众们也最后一次向那十二名来自意大利各个省市的颁奖少年热烈地致敬，他们此时已站在了舞台的前面，排成了一排，双手交叉放在身子前面，而面前则是数不尽的从台上抛来的鲜花。

吵架

20日，星期一

唉，我今天早上和克莱提发生了争吵，但这并不是出于嫉妒，而是因为他得到了赢得了奖励，而我没有，我真的不是在嫉妒他。但是，错却是出在我身上，老师把他安排在了我旁边，我当时正在练习簿上练字，他碰到了我的胳膊肘，我手中的笔往前一划，把我抄写的每月故事弄花了。故事的名字叫做《罗马格纳的血渍》，我是帮小泥瓦匠做这个的，因为他刚刚生病了。我当时非常生气，就对他骂了一句脏话，而他则笑嘻嘻地回敬道：

“我不是有意碰你的。”我应该相信他的，因为我了解他的为人。但是，最让我不开心的是他竟然笑着说那句话。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哦，现在他得到了那个奖，于是人都变得飘飘然起来了！”我决定做出反击，我也偷偷地碰了一下他的手肘，结果他也把他的练习簿弄花了。克莱提的脸因为愤怒涨得通红，“你是故意的，”他对我说道，说着还举起了拳头。老师瞥见了我们，没办法，他只得把手抽了回去，又不忘加了一句：“有本事我们到外面说。”

我立刻就心虚了起来，而我的愤怒也在那一刻消散了，开始后悔我刚才对克莱提所做的一切，不，克莱提绝不是有意做那件事的，我知道的，他是个好孩子。我回忆起他在自己家里时是什么样子的，我记得他是如何努力工作，照顾自己病重的母亲的，我还记得他那次来我们家时是受到了怎样的热情款待的，我也记得我父亲有多么喜欢他，我若没有对他说出那个可恶的词语该多好！我多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如此地羞辱过他！我还记起来我父亲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错在你吗？”

“是的，”

“那就请求他的原谅。”

但是，我却没胆量这么做，因为要承认自己的错误让我觉得耻辱。我从眼角里用余光瞥瞥他。我看到他肩膀上的衣服已经起了皱，也许是因为他已经扛了太多的木头的缘故，在那一刻，我也知道了，我是爱着他的，我对自己说“勇敢点！”但是那句“对不起！”却像根鱼刺似的卡在我的嗓子眼儿里。他也时不时地斜着眼睛看我，而且，他看我的眼神所透漏出来的信息是，相比于愤怒，他更多的是感到伤心。每当这时候，我竟鬼使神差地更加恶狠狠地盯着他，好让他知道我并不怕他，他又对我说了一次：

“我在外面等着你！”

我也回敬道：“我们会在外面解决问题的。”

可我脑中却一直在想着父亲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如果你被人冤枉了，你要维护自己的权力，但是，不要和人起争执。”

我心中对自己说着：

“我要维护自己的权力，但是，我不会和别人打架的。”

我心里却颇不满意，再也听不进去班主任的讲课了，我就这样一直挨到了放学。放学后，当我走在大街上时，我意识到克莱提正跟在我的后面，我停下了脚步，等着他靠近，我手里还拿着把格尺，他走近我，我也把尺子举了起来。“不，恩里科，”他说道，脸上还挂着他那可亲的笑容，一边把我手中的格尺拨到了一边，“让我们像以前一样，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

我则傻了一样地愣在那里，我感到我的肩头似乎被什么人推了一下，原来是他用双臂环抱住我，还轻轻地吻着我说：

“我们再也不会吵嘴了，是吗？”

“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我回答他说，就这样，我们都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当我回到家时，我把整件事情的经过都说给父亲听了，本以为父亲会因此而高兴。但是，他的脸却沉了下来，他对我说：

“第一个伸出手要求和解的人应该是你，因为这件事情错在你。”

随后，他又说了一句：

“你不应该向你的同学举起尺子，不仅他比你强，还因为他是一个军人的儿子！”

他一把抓走了我的尺子，将它掰成了两半，摔在了墙上。

我的姐姐

24日，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