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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并不是那么美好吗（第2页）

她一下子就问到了最关键的地方。

图弥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或许将决定这趟旅途的结果，因此，纵然沉稳如斯，亦不免感到些许紧张。好在，语言组织的能力并没有因为内心的紧张而有所动摇，恰恰相反，他觉得自己的思绪愈发清晰了，讲述亦有条有理，逻辑分明：“……自遂古之初，文明创始以来，为争夺领地与资源的战争从未停息。万年以降，各族并起，各有其异，各具其力。巨龙占据雪山，巨人统治山谷，分别以无限龙神巴哈姆特与古巨人王史尔特尔为尊，他们肉身坚韧且精神强大，堪能搏击风雪、撕裂大地；羽精灵、尘精灵与镜精灵这三大精灵族以各自的王为尊，分别代表平原、天空与海洋的意志，互相争斗，他们以灵性之活跃而致力于钻研技巧，漫长岁月积累，堪称魔法之宗；余者亦有血族、狼人、鹰身人、灰矮人等族，皆有各自所长，纵不能争霸称雄于一方，亦可自保。”

“唯独我等人类，无肉身之强健、无精神之坚忍、无意志之独立、无灵性之敏锐，甚至连最基础的魔法都无法掌握，只能依靠世代传承的知识与顽强的生命力，勉强生活在各个种族的夹缝之中，苟延残喘。饶是如此，亦深受魔兽与凶物的困扰，饱尝天灾与祸患的侵袭，无能为力。及至三百年前，巨龙与巨人为争夺大陆霸权，相互攻伐，以无限龙神巴哈姆特与古巨人王史尔特尔之间的战斗为导火索，就此点燃了动荡的序幕。各族或以人为食，野蛮凶残；或畜人为奴，肆意驱使；或驭人为兵，充为土灰……三百年间，人类的人口数量锐减，十去七成，长久下去，恐遭灭亡。”

“我诚知以冕下与诸位少女王权之尊，必不愿插手尘世之争；然而，为了我等人类一族的生死存亡，亦只能把握这唯一的希望，厚颜相求。”

图弥说完，双膝微屈，似乎想要俯首叩拜，以示诚心，但希诺敏锐地发现了他的举动，无声地唤来一道微风，将其托住，随后更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她无法分辨这段话的真假，但图弥话语中的恳切、悲愤、忐忑与期冀，是作不了假的。

这里是母亲大人的圣域，万事万物，皆如玻璃般透明，又似泡沫般脆弱。倘若有任何不敬、隐瞒、谎言或亵渎的念头，都无法踏入此处。否则，即便少女王权们不动手，这城市里的一草一木、一道日光、乃至一粒尘埃，都会自发地驱逐不敬者，无情地将他的伪装戳破。

可是，正因为图弥所言，都是事实，才让少女王权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特别是对凡人文明最感兴趣的那几位少女：奥薇拉、莉莉丝缇、绯珥等人，更是产生了一种如坠梦中的恍惚感，不敢相信自己听闻的一切。

百族纷争，动荡四起，天灾与人祸肆虐，死亡与战火蔓延，从凡人到人神，都在这混乱的漩涡中尽情释放自己的欲望与野心，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争夺所谓的大陆霸权吗？可是，母亲大人所创造的智慧、善良且富有创造力的凡人种族在哪里？书本上提到的繁荣而又辉煌的凡人文明在哪里？她们想象中那个充满了活力与生机、孕育着大地与海洋、生长着草原与林海、所有生命都能追逐自由、所有凡人都能和谐共处的美好世界又在哪里？

难道说，只是一种虚幻的愿景，实际上并不存在吗？

自己正在守护的世界，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少女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

气氛一时间有些消沉，无人开口说话。直至图弥有些忍耐不了这漫长的沉默，正欲开口向少女王权们阐明自己并未说谎、一切都是实情时，卡拉波斯忽然问道：“你刚才说，人类是百族中唯独无法使用魔力的种族，这是真的吗？”

图弥微怔，随后无比严肃地回道：“绝无虚言。”

若非如此，人类又怎么会沦落到这般下场？以图弥自身的理解，人类或许在肉体与的强韧与精神的坚忍上不如巨龙以及巨人，却在勤劳、刻苦与生育能力上远远超过；虽没有三大精灵族那种使用魔法犹如对待艺术般的华丽技巧，却天生便拥有一种探索与求知的精神，且更加注重实用主义，不至于华而不实；虽没有血族与狼人等种族以姓氏为同盟的家族意识，但跨越血脉的传承方式，却可以让知识和经验世世代代流传下去，直至结成城邦、树立国度……人类拥有的许多天赋，都是其他种族无法媲美的。

唯独缺少魔法。

这是唯一的缺陷，却让人类失去了所有。

怀揣着对人世的好奇与向往，少女们即将坠入一个由命运所编织的精巧陷阱中去，并不知道任何预兆其实早在世纪开辟之初就已经埋下。在这座孤独破败的城市废墟中度过的漫长岁月，平静而又乏味，其本质就像是一个封闭的脆弱的鸡蛋壳，总要被某股来自外界的强硬力量打破。然而，在那一天真正到来之前，少女们仍兴致勃勃地讨论着生命中偶然出现的变数，讨论他的身份，猜测他的来意，并思考自己应该如何询问，才能从他口中得知关于那个遥远而又神秘的文明的一切信息。

圣夏莉雅放任了这些蠢蠢欲动的好奇心，彼时她已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控制中心中，努力填补天界忒弥丝离去后那部分空缺的职责，无暇他顾。卡拉波斯对此则忧心忡忡，不止一次提及母亲大人沉睡前遗留的训诫，希望大家能够保持理智，莫要被太过充沛的感性冲昏了头脑。除此之外，她还提及了某种预感，认为漫漫长夜即将被打破了，拂晓的光芒似乎近在眼前。

佩蕾刻问她，难道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未必如此。”卡拉波斯意味深长地说道：“黑暗对某些人来说是难以忍受的，而对另一些人来说，却是静谧与庇护的摇篮。”

所以刺破黑夜的那道光，其实也可以理解为一种强硬的入侵，打破了原本的安宁。

可是，无论卡拉波斯有多么忧虑，时间的推移从不因任何意志而转变，因此，一个月后，那名人类如期而至，在天之圣堂外俯首叩拜，虔诚得宛如一名前来朝圣的信徒。尘封已久的门扉再度开启，迎来旧世纪终末后的第一位访客，他漫步于这片被誉为神之圣域的土地上，惊叹于周围建筑的恢弘与壮观，却又为它们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荒颓气息感到疑惑。

如果这些建筑都是完好无损的模样，那么脚下的城市确实无愧于它在亿万年来尊享的美好名声，然而究竟是何种力量打破了这里的平静，令高楼倒塌、大厦折断、连街道都硬生生往下陷落十厘米，被荒草与藤蔓所占据呢？还是说，这便是神之圣域原本的模样，是那位伟大的女神冕下借此提醒众生：荒颓之中，必有生机；毁灭之后，方得新生？

怀着种种疑惑，他走到了城市的中心，在游戏指令公司总部大楼那高耸入云的荫蔽下，见到了早已等候多时的神之子嗣，她们是梦幻国度的主宰，倾听心愿的神明，以及一切神秘的王权。

十四位少女将这个风尘仆仆但神色坚毅的人类围在中间，用或直接或隐晦、或审视或打量、或好奇或疑惑的目光注视着他。她们都有很多的问题想要询问，可是在那之前，却选择将开口的权利交给对方，想先听一听他是怎么说的。

“我名图弥。”

男人言简意赅：“来此觐见伟大的女神冕下，并欲恳求祂降下神力，助我等人族渡过劫难。”

男人有着一头枯槁的苍白长发，皮肤在多年的风吹雪打中变得糙粝不堪，一身旅行者样式的衣物更是只能用简朴来形容，容易让人联想到宗教故事中常见的苦行者或隐修士形象。唯独他的双眼炯炯有神，充满了坚定与觉悟的光辉，任谁看到这双黑色眼眸的第一刻，都会在脑海中浮现出同样的念头：这是一个有信念的人。

正是那种信念，支撑他走过了漫长旅途、挨过了岁月沧桑，终至此地。

面对这样一个人类，即便原本不同意他进入天之圣堂的卡拉波斯，也稍有改观，没有摆出一贯严厉与苛刻的态度，仅是平静答道：“母亲大人因创世消耗了太多力量，正于沉睡之中，不到至为关键的时刻，恐怕不会轻易苏醒。”

这是女神沉睡前的原话，卡拉波斯仅是复述，没有任何夸大或修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