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声惟知晓他着意安慰自己,心里一暖,微微笑道,“是,没能亲眼目睹小程大夫舌战群儒的风采,当真是遗憾。”
“不着急,总有下次的,”程既笑眯眯道,“下次我就叫星儿快快地去告诉你,让你瞧个热闹。”
谢声惟翘了翘唇角,道。“那我先多谢你,倒替我省了顿看戏银子。”
“不必客气。这家宅不宁,原是我分内之事。”程既假意应道,话出口就撑不住笑出声来。
过了会儿,想起了什么似的,他朝谢声惟道,“那位秋姨娘,是向来都如此跋扈吗?夫人竟也一直容得下她?”
“我瞧今日在堂上,夫人也并未给她什么面子。”
谢声惟略略思索下,凝神道,“她原先不是如此。这十几年来也一直安分守己,在自己院子里门都不大出,对母亲也算恭敬,否则母亲也不可能容她到今日。”
“大哥同我自小是亲厚的,也就这些年渐渐大了些,他在外忙碌铺子田产,我却整日在府中待着,面也不多见,才略生分了些,但绝算不上交恶,她与母亲也从未干预过我同大哥交好。”
程既狐疑道,“可我瞧她今日的表现,分明是要同夫人撕破脸去,话里话外的都冲着你我来。便是她从前是老夫人的丫鬟,既跟了你父亲,也没道理一味同正头太太过不去。”
经程既一提醒,谢声惟也觉出不对来,“母亲心胸豁达,惯不爱后宅里那些阴私手段。当年纳妾一事,她便是心中有怨,也只是对着老夫人同父亲,还不至迁怒到秋姨娘同大哥身上,这些年也没亏待了他们娘儿俩去。”
“秋姨娘这般作态,的确是没什么缘由了。算来,她这般尖酸跋扈,明着暗着偏帮老夫人……该是从你进了谢府起的。”
程既愈发奇怪起来,“我同她又没什么旧怨,若说是针对我而来,更没什么道理了。”
两人说了半日,也没什么头绪,最后程既道,“算了,且行一步看一步,若有什么坏心,天长日久的,总能露出马脚来。”
“当下最要紧的,”他托着下巴朝谢声惟眨眨眼道,“还是谢小少爷要快快好起来,这样才能护着我,免得我在这后宅里被吞得骨头都不剩了呢。”
第21章阴云初起
程既今日穿的长衫,袖口宽一些,这样支起来托着下巴,就松松地滑下去一小截,露出段雪白的小臂同手腕来,腕骨伶仃地凸起,上面挂了只玉镯子,盈盈地透着光。
谢声惟先时没瞧见,这时人凑近了,手腕同着镯子在眼前一晃一晃,也不知是哪一个,晃得他心头发痒,伸手捉住了,笑道,“谁敢来吞你,只怕是母亲都头一个不许呢。”
“镯子都舍得给你,该是疼你到心里头去了。”
“你可不许惦记,”程既将手腕收回来,另一只手按在镯子上,扭过身,笑着开口道,“这是夫人独独给我的,可值钱呢。”
“就你眼皮子浅,小气样子,”谢声惟忍不住伸出手,在他脸上掐了一记,“有这工夫,不如讨好讨好我,给你的指不定比这个还值钱许多呢。”
“口说无凭,东西拿出来我见到了才算数,”程既拍开他的手,眼底含了狡黠的笑意道,“鱼饵都见不着,鱼儿可是上不了钩的。”
这厢木樨院里,两人言笑晏晏,另一边老夫人住的凝霜堂却是一副风雨欲来的阵仗。
秋姨娘跪在堂下,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老夫人在上头坐着,慢条斯理地端着茶盅,一下一下撇上面的浮末。春日里气候不定,今儿天气燥热,日头高高挂着,嬷嬷在身后替她打着扇。堂下的秋姨娘耐不住,稍稍挪了挪膝盖。
日影斜着投下来,棉布的门帘子早就撤了去,没遮挡,就直直晒到了后背上。她出了一脑门儿的汗,涔涔而下,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怕的。
过了足有一柱香的时候,老夫人才放下茶盅来,垂着眼皮道,“行了,起来罢。”
秋姨娘这才慢慢起身,身形晃悠了下,勉强站稳,“多谢老夫人。”
“成了,”老夫人头也不抬,摆摆手道,“这遭儿算过去了,回去自己个儿琢磨琢磨。”
“你既想在我这儿求份儿庇护,就总要显出你的长处来。”
“连个十几岁的孩子都拿捏不了,又能派上什么用场?”
“我这儿不留没用的人,你自己掂量吧。”
秋姨娘头也不敢抬,嗫嚅着答是,弓着身子,后退着出了门。
待到人走远了,老夫人背后站着的嬷嬷开了口,“您的话,秋萍听了,只怕也不大放在心上呢。”
老夫人啜了口茶,慢悠悠道,“本来也没指望她什么。她能明白最好,明白不了也罢,总归,损不了咱们什么。”
嬷嬷试探着道,“要不,再选几个聪明伶俐些的,塞去少爷身边?”
“横竖这么些年,少爷房里也只有那么一两个,算是寥落的了。”
老夫人摇了摇头道,“眼瞧着都是祖父辈的人了,放了年轻貌美的在房里,总归不大妥当,旁人只怕要说嘴去。”
“再者,年轻的小丫头们心太活,指不定撺掇个什么,铎儿又耳根子软,到时候闹得家里鸡犬不宁的,万一教秋萍和郑氏联起手来,就更麻烦了。”
“我老了,要不是为了将这宅子撑下去,还存着这口气做什么,早去了地底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