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歌舞之乐也沉沉缓下去,静夜的凉风一重重拂上身来,皇帝却兴致极高、龙心大悦,大声道:“莲妃这出舞排的甚好,来人,赐清龙酒。”此言一出,皇后和德妃同时变色。清龙酒乃是前朝皇室秘酿,延年益寿、养身补气,历年来为皇帝一人独享,连皇后都不曾享受过,今天居然莫名其妙赐给了一个妃子,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可是这种场合,根本容不得任何人插嘴。
太监手里捧着清龙酒,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送到莲妃的面前。莲妃笑面如花道:“陛下,臣妾身体如今怕是不能多饮——”
皇帝笑道:“你径直喝一口就是,剩下的朕来代劳。”这样的恩赐,简直是已经到了巅峰,皇后的脸色却突然恢复了平静,只是冷笑一声,并未作声。
莲妃微笑着从太监手中接过酒,正要喝下,却突然惊叫一声道:“陛下,您瞧!”皇帝看了一眼,却是一只小小飞虫不知何时落到了酒水里头,他刚要动怒,却见那酒水很快泛出了一种死灰色,皇帝一把打翻了酒杯,怒声向太监总管道:“这是怎么回事!”
太监总管周象一愣,随即跪着爬到酒杯跟前,扶起酒杯一看,却见到那小虫子已经死在了酒杯之中。真的就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瓢凉水,浑身猛地一颤,脸色都灰青了,张口结舌地说道:“陛下……这虫子或许是馋酒,醉死了——奴才立刻派人仔细查验。”
在座之中,太医院陈院判闻声快步而来,道:“请陛下容臣一观。”皇帝点头,陈院判立刻仔细将那小虫的尸体取来一看,随即面色大变道:“陛下,这虫名为酒恶,最喜欢寄居于酒中,决计不会被酒毒死,请陛下下旨,允许臣详细地查验这酒水。”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皇帝、皇后、太子等人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李未央看在眼中,却不由掩住了眼底的冷笑。很多时候,做皇帝都不如平民百姓,动不动就是刺杀毒酒,活的胆战心惊。
良久,陈院判才开了口:“这酒有毒。”
“不!不可能!所有的酒都是用银针查验过的!”周象不由道,前朝喜欢让小太监来验酒,只是这种法子过于残忍,而且很多毒药是慢性的,很难立刻查验出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今朝开始用银针、银筷子和太医院提供的一些药物来验毒。今天这清龙酒,自然也是经过无数程序才呈献上来的,怎么会被人下毒呢?
陈院判摇了摇头,道:“鹤顶红加鹧鸪霜,还都是双份的,够毒死一头猛虎。鹤顶红颜色鲜艳且有微微腥气,鹧鸪霜却有微微甜味,两者中和在一起,恰好暂时压制住彼此的毒性,便是用银器也是测不出来的,喝下去的人不会立刻中毒,不容易被察觉,但不出三天毒性便会彻底爆发,毒性更是加倍的厉害,这下毒之人实在是太歹毒了——”
莲妃的脸色顿时变了,泪光盈盈地跪倒在地道:“陛下,臣妾却自幼生长在乡野民间,见识短浅,更无城府,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妇道人家。幸是天降荣华富贵,君王待臣妾情深意重。臣妾原想,此生能得这般境遇就已满足了,却不想有人见不得臣妾陪伴在陛下身边,请陛下原谅,让臣妾就此离开宫廷,以保全腹中龙子——”
皇帝勃然大怒:“你起来!朕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谁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谋害朕的爱妃和龙子!”
李未央看着莲妃,眨了眨了眼睛,心道她还要再加一把火候。莲妃却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在电光火石之间泪如雨下,簪子上垂下的缠丝点翠流苏,随着哭泣零落不堪:“陛下,求您不要为了卑微的臣妾大动干戈,这件事情就不要追究了吧,横竖对方只是嫉妒臣妾得宠,不是要伤害陛下——未免发生二皇子的惨剧,还不如让臣妾离开,以保全皇家的颜面啊!”
一直静静观察局势发展的拓跋玉心叫不好,皇帝的脸色在那个瞬间变得异常恼怒,这么多年来,最令皇帝伤心忧愤的,就是二皇子拓跋景的死了。二皇子拓跋景是皇帝的第二个儿子,年纪就和太子差两岁,他生性仁爱宽厚,总以善心待人,自幼很得父母喜爱,甚至有隐隐超过太子的势头。然而他过分宠爱侧妃林氏,过于冷落了皇子妃刘氏。偏偏刘氏是个手段毒辣的女人,她见拓跋景整天与林氏恩爱,既无奈又忌恨,一气之下就在饭中下了毒药。可是拓跋景命不该死,吃了那些饭菜之后竟没被毒死,但从此落下了疾病。
这事闹得天昏地暗,沸沸扬扬,皇帝龙颜大怒、下诏将刘氏贬为庶人,赐死家中。拓跋景被接回宫中养病,但因毒性渗入体内,再加上心里悔愧懊恼,病情一天比一天加重,强撑了不到半年,终于没能撑过去。想到拓跋景,皇帝就不由心痛,由此,他又想到了妻妾之争,宫廷祸事……
他虽然才五十多岁,精神与体力就已经明显地衰老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一年当中总要闹几场病,每病一次,体力与精神就虚弱一次,许久不能复原。正因为如此,他对后宫的妃子们也变得越发宽容,然而他却没有想到在自己宽容的同时,竟然无意中放纵了凶手,后宫的争斗竟然越演越烈,闹到了台前,丢尽了皇族的颜面。
皇帝想到这里,横眉扬起,厉声道:“查!一定要严查到底!朕要看看到底是谁狗胆包天!”
皇帝话音刚落,就听到殿下“噗通”一声响,有一个人歪倒在地上,原来是一名站在台阶下的宫女,正是原本伺候德妃的宫女百合。
德妃看此情景,头脑立时“轰”地一声,心中叫苦道:这丫头到底怎么回事?!
皇帝见状厉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百合见皇帝逼问,更是浑身像筛糠一样,哆哆嗦嗦地答道:“陛下……陛下,这毒药……跟奴婢无关呀!”
这话一说,德妃登时站了起来,厉声呵斥道:“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还不快滚下去!”随后她赶紧回头道,“陛下,这丫头最近心神不宁,可能是被什么魇着了——”
莲妃面色一变,道:“德妃姐姐,这宫女是你身边的人,莫不是有话要说吧!”
德妃矍然变色,怒意浮上眉间,只得强压了怒火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怀疑我做了什么吗?”
皇帝冷眼望着她,道:“住口!让她说下去!”
皇后和太子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眼神。
看到那两个自以为是螳螂的人,李未央只是含了一缕闲适的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如同坐在戏台下看着一出精彩绝伦的戏码。
莲妃冷眼瞧着那叫百合的宫女,一字一句道:“刚才你殿前失仪,早可以乱棍打死,若再不实话实说,就等着宫规处置吧。”
“奴婢——奴婢要告太监总管!奴婢要告周象!”百合突然直起身子,咬紧牙关大声道。
周象几乎在这一瞬间跳了起来,厉声道:“你这丫头疯了不成,还不滚下去!”
皇后突然冷笑一声,道:“周象,在陛下面前你都这样嚣张,难道是太监总管做久了,真把自己当成主子了吗?”
周象面色一变,顿时讷讷地说不出话来,只是睁大眼睛,警告地瞪了百合一眼。可是百合却像是完全豁出去了,大声道:“奴婢全都知道,是德妃娘娘收买了太监总管周象,让他在清龙酒中下了毒!”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德妃怒色满面,大声道:“你这丫头真是疯子,我何曾收买周象,他又哪里来的胆子敢去谋害莲妃,你满口胡言乱语,是受了谁的指使!”
这时候,殿内的大臣们一个个的额头上都早已沁出密密的汗珠。尤其是那些平素与德妃或者七皇子过从甚密的人物,心里都在“咚咚咚”地擂鼓,但每个人都咬紧牙关尽量将身子站得笔挺,睁大眼睛看着局势的发展。若是德妃真的做了这种事情且被揭发出来,那皇帝一定会雷霆震怒……
百合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头,抬起头来的时候额头都青了:“娘娘,奴婢本不该出卖您,可是您不该为了收买周象就把奴婢赐给他做对食,这三个月来,奴婢过的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奴婢再也无法忍受了,哪怕是死,奴婢也不愿意再和他一起过日子!”
说着,她拨开了自己的衣服,露出左边的肩膀,这样的举动可以说是极为无礼的,可是众人此刻却顾不得这些,因为他们都清楚地看到,百合的肩膀上或青或紫,伴着无数伤口,直至肌理深处,如被野兽挠抓,伤痕累累,惨不忍睹,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她一个字一个字道:“周象根本就不是人,是个畜生,他百般虐待折磨我,娘娘,若非为了您自己的私欲,您何至于要将我赐给他!您自诩宽容慈和,可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一个对您忠心耿耿的丫头呢?”
听着这丫头字字泣血,李未央的笑容在眼底一闪而逝,这出戏可是越来越精彩了……德妃娘娘,你在推我下火坑的时候,可曾想到我也正等着看你万劫不复?
------题外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