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未央眯起秀长眼睛,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绣着精致梅花的袖子,谦卑道:“娘娘此言甚是,只是我四哥虽是莽撞的人,却并不是这等大奸大恶之徒,所以我相信真凶至今还逍遥法外。”
王子矜心头一跳,看了李未央一眼,神色中流露出些微异样。
裴皇后唇畔含着一丝冷笑,在她心中李未央已然是走投无路了,要不然也不会再度进宫来求郭惠妃,此刻听见李未央这样说,裴皇后只当她是死鸭子嘴硬,也不以为意地道:“郭小姐,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又何必出言狡辩呢?明日就是除斩之期,哪怕你舌灿如花,也没有办法更改这结局!”
李未央不紧不慢地道:“娘娘说的是,郭嘉的确是想要力挽狂澜,可惜无力回天。若是换了娘娘开口求情,想必陛下会听您的暂时缓一缓这刑罚,另行捉拿真凶。”
裴皇后眼中的嘲讽之意更甚,听郭嘉这意思难道是希望自己开口饶了郭敦?这丫头还真是敢想,原本就是自己一手设计了一切,又怎么会无缘无故放了对方!
李未央看出裴后心底的得意,阴谋诡计得逞之后,再深沉的人也难掩这种心态。她抿唇又是一笑:“王小姐入宫是为了何事?”
王子矜淡淡地道:“今日我入宫是为娘娘送山河图的。”
李未央面上露出些许期盼道:“臣女对绣品也有几分心得,不知娘娘可否赏给臣女欣赏一二?”
裴皇后闻听此言,长眉一挑,招了招手,吩咐身边的人道:“没有听见郭小姐说的话吗?拿去给她瞧瞧。”
宫女立刻将山河图送到了李未央的身边,李未央展开,只见这一幅山河图气势磅礴,绣工却娇妍精细,不由笑了起来,语带赞赏道:“王小姐果然是绣工出众、独具慧心。看这山河图上的山川河流、一草一木都是栩栩如生,想必陛下寿辰之时会对王小姐的礼物大加赞赏。”
裴皇后绝美的面上无比雍容:“郭小姐果然有眼光,子矜的绣艺的确是冠绝天下。”
李未央又观赏片刻,乌黑的眸子里含着一层沉郁光芒:“这个地方——似乎是荷州。”
王子矜一愣,随即看了一眼她手指停留的方向:“是,是荷州。”
李未央轻轻摇了摇头:“如今荷州这两日可出了大事,王小姐可知道吗?”
裴皇后神情冷淡了下来,王子衿不明所以:“哦,这我倒是不曾知晓,不知出了什么大事?”
李未央微笑着道:“荷州煤矿丰富,很多荷州人都是靠着私开煤窑发财,陛下早已经有了旨意,说所有的煤窑都是归于国家,可有些人还是知法犯法,坐监偷采。若仅仅如此就罢了,为了掩饰罪行,他们甚至放水淹人,意图消灭证据。半月前陛下的监察御史秘密巡查到荷州,那些人仓皇灭口,竟酿出了一个大事故,一下子淹死了两百多名的矿工。娘娘,这么大的事情,您难道还不知情吗?”
裴皇后微微眯了眼,神色越发冰冷道:“是么,这些人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淹死了两百名矿工?”
李未央点了点头,似乎对裴后不知道此事十分惊讶:“是啊,虽说这两百名矿工都是朝廷的囚犯,其中也不乏大奸大恶之徒,可是这些人本不该在私窑出现……偏偏那些私窑主买通了官府,竟将这些囚犯偷偷运去开采煤矿。被人发现之后为了掩盖罪行,又放水淹了煤矿,将这些犯人全部淹死。盗窃国家财物不说还杀人灭口,此等罪行真是令人发指!”
王子矜露出了瞠目结舌的表情,她不知道李未央为什么会突然提到此事,更不知道荷州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裴皇后,却见到对方虽然面色依旧平静,可眉心却不自觉的抖动了一下。
李未央已经继续说了下去:“这些人如此胆大妄为,若是陛下知道,想必会重惩!只是我却担心他们背后有不少的保护伞,甚至官商勾结,搭股吃红。”
王子矜明知道此刻自己不插嘴为妙,可却依旧不禁问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李未央淡淡一笑:“我无意中得到了数个煤窑合股的约定书,其中有个人十分奇怪,他一般只出少许象征性的钱财,可是最后分红却拿了最大头,有的时候甚至是一分钱也不拿出来,却白占八成的股份。你说是不是很奇怪?一个人既没有地,又不出资金,还不承担办矿的责任,更不会下窑去挖煤,却白得这么多钱,王小姐,你猜猜是什么缘故呢?”
王子矜皱起眉头,李未央的话其实很明白,朝中有人做了这些私窑煤矿矿主的保护伞,而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获取巨额的采矿利润。但是矿产是属于国家的,尤其是到这一朝,皇帝对于那些私开煤窑的人,无一不是生吞活剥、严厉惩处,一旦抓住一个,当事人要杀头还要株连九族,几乎是和谋反同罪!可是由于采矿的巨额利润,还是不断有人投入这项产业之中,为了能够平安地躲过皇帝的耳目,他们不得不寻找靠山。听李未央所言,这一次出事的私窑,必定也是有靠山的,而且这个靠山恐怕还不小。王子矜是何等聪明之人,她很快联想到了什么,随即便看向了裴后。
裴后强行压住跳动的眉心,淡淡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有话要向两位小姐说。”听到裴后这样吩咐,所有的宫女便都低头退出凉亭。李未央的目光转向裴后,面上笑得十分和悦。
王子矜瞧着李未央的神色,只觉那一双平淡的眸子无波无澜,丝毫没有异样,仿佛一首古琴曲,优雅而安静,却又透出不动声色的寒芒。王子矜这才觉得郭嘉做戏比她厉害得多,面对裴后竟然也能如此的镇定!
裴皇后良久没有说话,气氛一时之间变得十分古怪。直到王子衿额头有冷汗渗出,裴后才叹了一口气,道:“那份约定书在你手中吗?”
李未央微微一笑:“若是不在,我怎么会入宫呢?”
“果然是只小狐狸!”裴皇后冷冷地道:“你今天是来威胁我。”
李未央自然露出一丝笑意,面上却没有得意之色:“臣女不敢,娘娘说的太严重了,若仅仅是贪污几百万两库银,想必陛下还不会震怒,可是私吞矿产,而且还下令杀人灭口,这个罪名可就大了,纵然陛下不想追究,娘娘也有意偏袒,只怕也无法庇护那背后之人。毕竟这等罪大恶极的事情不做则已,一旦做了,名声也就全完了。”
裴皇后心头勃发的怒气再也忍耐不住,重重的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右手尾指带着的护甲竟然“啪”的一声断成了两截。
那清脆的声音让王子矜心头一跳,她下意识地离开凳子当即跪倒在地。而她对面的李未央却是从容的坐着,摇杆挺得笔直,神色也没有丝毫的变化。王子矜身体一颤,在这片刻之中自己和李未央的高下已分,面对裴皇后的压力自己竟然不由自主地跪倒,而李未央却是毫无反应……这说明仅仅在定力上,自己就和对方相差甚远。为什么,明明年纪差不多,对方却能如此镇定?!
李未央一双清冷的眸子看向裴后,微笑道:“娘娘何必动怒,臣女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裴皇后呼吸瞬间急促起来,添了几分凝重与深沉:“你以为仅凭私窑一案,就能够把太子拉下马?”
李未央轻笑出声:“论揣摩圣意,我无论如何是比不上皇后娘娘的,只能靠勤能补拙了。娘娘若是不信,大可以赌一赌,”说完,她修长的手指再一次拂过那美丽的山河图,却是拔下发间的簪子在绣品上轻轻划过,所到之处,皆是绣线零落,丝丝断裂,“只是越完美的东西越是经不起损伤,就像这幅绣品,一根尖利的簪子就能彻彻底底的毁掉!娘娘,您可要慎重一些,千万不要因为一时意气,就犯了大错。”
“你!”王子衿瞧见自己小心翼翼不眠不休绣好的东西竟然一朝尽毁,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