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亚南这才发现引起了赵安邦的误会,便壮着胆点名道姓说:“赵省长,躲我们的不是你,是于华北副书记!当时最支持我们的是于书记,他还给我们敬了酒!今天倒好,到古龙办腐败案每次过来都绕着文山市区走,真让人寒心啊!于书记还是正刚的老领导呢!正刚伤透了心,知道于书记到古龙也不去看望了!”
赵安邦挥了挥手,“也不要这么想,我看老于不至于这么躲,还是忙嘛!古龙腐败案可不是个小案子,一个县级政权烂掉了,中央有关部门很正视哩!”
这时,银山市委书记章桂春来了个电话,石亚南敏感地注意到,赵安邦看了看手机号码,脸就拉下来了,“章桂春书记,怎么会是你啊?又想搞我的侦察了?对,我又到了文山!怎么?你是不是又要请我去吃代价高昂的廉政餐啊?”
石亚南这才悟到,章桂春上次蒙骗赵安邦的花招可能已被赵安邦掌握了。
章桂春不知在电话里又说了些啥,说了好半天,反正赵安邦一直没笑脸。
嗣后,赵安邦听不下去了,颇为恼火地道:“行了,行了,章桂春,你少给我狡辩吧!我可能是瞎了眼,这么多年都没看穿你这个同志的真面目,你不必解释了,咱们让调查的事实说话好了!”说罢,合上手机,“亚南,你继续说!”
石亚南想了想,尽量平淡地说:“赵省长,今天只有我们两个人,有个问题我只在您老领导面前提一提,您认为能回答我呢,我恳切希望您能回答一下!”
赵安邦点头道:“可以!亚南同志,只要不涉及保密内容,我都回答你!”
石亚南决定刺激首长一下,“赵省长,您说心里话,这次您是不是也希望方正刚下台?据说在公推公选时您就没投方正刚的票?当然,这也可能只是传言!”
赵安邦道:“不是传言,我当时是没投正刚的票,但今天会投他一票的!”
石亚南说了下去,“还有一些往事,我也是听方正刚说的:当年在宁川姓社姓资的争论中,方正刚参加了省委调查组,其实也不是他要参加,是省里抽调去的,也没对你们宁川同志做什么,您却念念不忘,哦,这也许是正刚多心了!”
赵安邦苦笑道:“这个方正刚啊,就是多心嘛!亚南同志,你说我会这么狭隘吗?这事我连华北同志都不怪,能怪方正刚吗?当时特定大环境决定的嘛!”
石亚南紧追不放,“那七年前方正刚在金川县和章桂春搭班子,您是不是收拾过人家?而且很不公道!章桂春不管老百姓死活,搞阴谋,排挤了方正刚,您省委领导连方正刚的汇报都不愿听啊,一个重要批示把人家的代县长拿下来了!”
赵安邦思索着,“亚南,不瞒你说,现在我也在反思,当时是不是冤枉他了?”
石亚南苦苦一笑,“赵省长,方正刚今晚要向您汇报,你听正刚好好说一说吧!”又感慨道,“有时想想,我觉得挺悲哀的:为什么像方正刚这样的好同志总是挨板子,而像章桂春这种欺上压下,看风使舵的坏干部反倒一帆风顺?甚至还不断升官?现在都进入副省级后备干部队伍了,这样下去可是很危险啊!”
赵安邦这才明说了,“亚南,章桂春的情况我现在多少有数了。前阵子被撤职的金川区区长向阳生给我们每个常委来了封信,反映了章桂春不少问题!如果属实的话就太恶劣了,真让这种人升上去,的确像你说的那样,很危险!不过亚南同志,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和老裴、老于都没这么糊涂,对向阳生信里反映的问题,我们已批示下去查了!正因这样,章桂春才打电话来搞我的侦察嘛!”
石亚南道:“我敢断定此人问题不少,该撤职的不是方正刚而是章桂春!”
赵安邦却说,不是打官腔,很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但是,亚南同志,你也不要这么激愤,还要理智地考虑问题。章桂春该怎么处理是另外一回事,不要把他和方正刚混为一谈。方正刚就算这次被撤下来也是暂时的,以后肯定还有机会嘛!就算老裴调走了,我和老于、王副省长这些了解他的老同志都还在嘛!”
石亚南坚持道:“赵省长,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我和市委还是希望……”
赵安邦没容她说下去,继续做工作说:“耀邦同志早年在南阳隆中诸葛亮草堂改写过一副对联,‘心在人民无论大事小事,利归天下何必争多得少得’。我不也一次次中箭落马被撤过职吗?只要有利于人民,有利于天下,就暂时做些牺牲嘛!正刚在这方面其实是很不错的,吴亚洲去世后,吴亚洲那封写给我的遗书正刚也看了,和我动情地说过: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主动跳进炼铁高炉里去!这话很让我震动啊,我当时虽然厉声喝止了他,要他不要再做这种无谓牺牲,可他和吴亚洲的建议我还是接受了,硬说服老裴把这二百五十万吨铁水报上去了!”
石亚南叹息道:“赵省长,你和省委还是牺牲了方正刚,让他跳了高炉!”
赵安邦说:“该牺牲时也没办法,好了,不说这个了!亚南,你该干啥干啥去吧,我还要和王副省长去新区工地看看那二百五十万吨铁水的现场情况!”
石亚南道:“赵省长,那我陪你们一起去吧,有些情况也可以介绍一下!”
赵安邦手一摆,“别,别,石亚南,我怕再让你蒙了!”和她握手告别时,又说了一句,“哦,对了,你告诉方正刚,七点左右过来吧,晚上我请他吃饭!”
石亚南心里清楚,这顿饭也许真是政治上的断头饭了。因此,离开市委一招,回到办公室,马上给方正刚打了个电话,把有关情况说了,要方正刚晚上吃饭时向赵安邦好好汇报一次,把当年在金川和章桂春之间发生的事都说出来。
方正刚意识到了什么,“石书记,老赵在文山请我吃饭?该咱请他首长啊!”
石亚南不好明说,“正刚,估计省委马上要处理干部了,你也知道你那位老领导于华北靠不住。所以,我的意思,你向赵安邦汇报时一定要注意态度,可别脱口而出来个老赵!争取给赵安邦留个好印象,让他在常委会上为你说说话!”
方正刚明白得很,自嘲说:“我说姐姐,省委怕要拿我开刀问斩了吧?”
石亚南道:“也不要这么悲观,该做的工作我都会做的!我准备尽快到裴一弘书记面前为你争取,如果裴书记和省委非要斩一个不可,就让他们斩我吧!”
方正刚忙说:“别,别,石书记,省委凭什么斩你?市长是我嘛,我认斩就是!”沉默片刻,又郁郁说,“只可惜我这一慷慨就义,文山新区七百万吨钢的重组就和我无关了,连戴罪立功的机会也没有了!对不起吴亚洲,也对不起文山啊!我今天还和伟业国际集团陈明丽说,要和重组后的这艘钢铁航母一起远航哩!”
石亚南立即警告,“正刚,你这情绪不对啊!省委常委会毕竟还没开,最后是啥情况谁也不知道!这种泄气话可不能在老赵面前说,多说说钢铁航母吧!”
放下电话后,石亚南想来想去,还是给老领导裴一弘打了个电话。电话拨通了,是秘书接的。秘书说裴一弘正接待一位途经汉江的中央首长,晚上还要为这位首长送行,问她有啥急事没有?石亚南不好说有急事,只道要做个汇报。秘书说,那明天好不好?明天裴书记有空。石亚南当即说,好,那你替我约定吧,就明天上午好了,我向裴书记汇报一下文山下一步的工作设想和干部处理问题!
周梅森《我本英雄》
五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