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你好几次都和他在一起,那么你应该注意到他的神经质吧?”
杨文峰点点头。“是的,我注意到了。”
“那是职业病!”然后那人问:“你注意到他的双手经常神经质地哆嗦,对不对?可你发现那痉挛其实是有规律的吗?”
杨文峰想了想,说道:“他的手不是哆嗦,特别是他的右手,其实是很有规律地定向抽筋。”
“哈哈,你观察得挺仔细,不错!”那人笑着说,“接着说。”
杨文峰想了想,说道:“他右手有规律的抽筋好像是受到谈话中的固定词语的影响,我前后观察了很久,发现只要在可以听见的距离内,如果有人的谈话中出现一两个诸如‘六四’‘民主’‘民运’等等词语……”
“敏感的词语。”那人总结道。
“对了,就是敏感的词语。他只要一听到这些词,他的手就有规律的猛地抽筋一次。”
“我说过,是职业病。”眼角有粒痣的人平淡地说,“广东省地区改革开放较早,和香港毗邻,我们中央也考虑迟早香港和广东是要合并的,问题是香港受英殖民地统治太久,很多制度性的规定和习惯无法一下子纠正过来。前些年,中央决定适当允许香港的两个电视频道进入广东地区。但是你也知道,香港的电视台特别是新闻节目经常冒出一些敏感的题材,什么‘六四纪念’,什么‘民主自由’以及报道我高层的‘贪污腐败’和‘争权夺利’等等,经过考虑,有线电视台决定招收一批年轻人,实行二十四小时值班制,他们的任务就是二十四小时监视在广东地区播放的实况转播的香港节目。你的那位朋友就是其中的一位。”
那人指了指正在花园里和人家下棋的眼镜,在他们谈到他的短时间里,他的手至少抽筋了三次。
“他们的工作其实很简单,就是一听到香港的电视台里出现敏感的字词,那么就用右手马上切换节目,转到广东地方台的广告节目。”
“原来是这样,”杨文峰叹了口气,“我当时在广州,也纳闷,怎么香港人在播送到‘六(四)’时就马上说到‘洁尔阴’沐浴露,一提到‘赵(紫阳)’时就做飘柔洗发水的广告!”
“这工作其实也很简单,但是有时碰上敏感时期,例如六月份之前那段时间,我们规定的敏感字词确实太多,后来我们统计了一下,如果一天值班八小时,那么那些值班的小伙子的右手就得在大脑的指挥下抽动六十次,而大脑在八小时内必须分辨出从眼睛和耳朵里传来的数万个包含敏感字词的语句。”
“难怪他会神经!”杨文峰恍然大悟。
“我们后来开发了电脑软件接手这个工作,但我们意识到这个工作的艰巨性时已经太晚了,干这个工作的年轻人几乎每个人都落得了程度不同的残疾,其中你的朋友是最严重的。因为他是最后一个被人抬出工作室的。”
“哦,真可怜。”
“他本来也是最坚强最敏感的同志,可是上次赵紫阳去世那件事彻底击垮了他。因为那段时间,他的工作量大大增加。八小时内仅仅封锁和‘zhao’音有关的字就三百多起……他彻底垮了,是被人从工作岗位上抬下来的,抬下来时,他全身都僵硬了,但右手却不停的抽动!”
杨文峰看着花园里的精神病人们,心中升起一阵悲哀和痛苦。
这时那个右眼角有粒痣的人指着一个年近六十的人说:“那位编辑……”
“不用说了,”杨文峰打断他,“他们的故事都大同小异,我知道他们是谁了,不过我还不知道你是谁。下面请你告诉我,你是谁?”
这时杨文峰转过身,两人面对着面。
“我,我就是把你送到这里来的那个人。”那人平静地说,“我叫许长征,国家安全部部长。”
杨文峰只愣了几秒钟,脸上带着嘲笑地说:“这里一定是你的实验室,对不对?”
“呵呵,差不了多少,”部长脸上带着笑,“你不是也喜欢这里吗?”
杨文峰不置可否。这时两人的眼睛都转向了小池塘旁边正在对什么东西进行拷问的“死魂灵”,就是那位被杨文峰折磨疯了的许长征最得意的国字脸审讯专家。
八
那个“死魂灵”此刻并没有听众,他孤零零地对着一根枯树枝表情专注之极,不时裂开嘴唇问一些问题的样子。
“唉,说实话,他是我手下最好的审讯处长,他真可以让一根枯树枝改邪归正,也可以让一头牲口痛哭流涕的。”许长征叹息道,“他靠自学修完了心理学的所有课程,早在五年前就取得了北京大学的博士学位。我们大家都知道,他比那些心理学博士更加厉害,他具有丰富的实践经验。”
“我想,那大概是因为他手里有很多供他试验的人,不是吗?”杨文峰冷冷地说,嘴角带着嘲讽。
“不管怎么样,他是心理学特别是病态心理学的权威!”
“是吗,”杨文峰嘴角的嘲讽更加强烈,“不过,据我所知,世界上学习心理学的人都是抱着治病救人的态度,他们对心理有问题的人进行心理分析,帮人们解除痛苦,但你们这位心理学博士‘死魂灵’却是把自己学习来的心理学知识用来折磨人,让正常的人心理变态,我说得没错吧?”
国家安全部部长愣了愣,默默地点点头,他不得不承认。他侧脸观察了一下杨文峰,声音里露出一些疑惑和钦佩。“杨先生,我心中有一个非常大的疑问,你可以帮我消除这个疑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