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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第1页)

“滚一边去,就你这破裆,还真不值老娘的酒钱!”

虎哥和所有在这里讨生活的男人一样,拼命的劳作也敞开了肚子喝酒,对六姐来说,这些人们是过客,等一年半载之后,他们都会跟着“一处”离开,届时谁还认识谁。

如果不是那只小野猫,六姐也许根本不会对虎哥另眼相看。

☆、小野猫

小野猫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六姐?六姐也记不得了,只是晚上收摊的时候,偶尔有工人们吃剩的一点点午餐肉或是猪头肉,六姐就会喂给它,时间一长,小东西就自来熟了,饿的时候过来蹭六姐的腿,冷的时候卧六姐的椅垫子上;最关键的,这还是个懂得感恩的主,有一回送了六姐一只死老鼠,见六姐没吃老鼠,后来又送了只麻雀,再后来还送了条蛇。小野猫送六姐东西的时候特别“气派”,把死老鼠、死麻雀、死蛇往他跟前一放,看都不多看一眼,就自个儿跑一边舔爪子去了,一开始还把六姐给吓了一跳,后来明白对方意思,给六姐逗的,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小野猫跟六姐熟了以后,慢慢对六姐的酒铺子也熟了,再后来跟酒铺子里的人也貌似熟了,偶尔看着好说话的,也过去蹭蹭别人的腿,再偶尔的时候,还没准儿能蹭到一片肉;不过很多时候,它蹭虎哥的时候更多,因为那边儿是只要有肉,一定会分它一片儿。这么多来喝酒的男人,虎哥是摸小野猫最多的,每到这个时候,这个男人就微微的翘起嘴角,粗糙的大手一下一下抚过小家伙毛茸茸的头顶,此时此刻,似乎连他脸上那道疤都柔和了不少。

六姐的铺子一般是下午太阳落山的时候才开,于是那天他刚进铺子,就听到外面有人“咪呼……咪呼”的叫,没一会儿听到“喵~喵~”的声音,然后六姐悄悄掀开蓬子门帘的一角,只见虎哥将手上的小袋子往地上一敞,小野猫在他腿边蹭了一圈,然后就蹲下来开始吃;虎哥在旁边看了会儿,落日的余晖将他脸上的那道疤衬的更温柔生动了。直到夜色将虎哥离开的背影隐没的丝毫不剩,六姐才发现自己已经在门边看了很久了,久的只剩下胸口一阵一阵的悸动。

这一晚,每一次酒铺的帘子被掀开,六姐都会不争气的心砰砰跳一回,每一次来的都不是他想看到的人的时候,他就会忍不住伸长脖子向外探望一下;活了26年的六姐,第一次尝试这种感觉:特别特别希望见到一个人,又特别特别害怕他下一刻就出现。这一夜虎哥没来,其实这里的男人们谁也不会天天来,可是六姐此时此刻又会忍不住怨起了虎哥,他怎么今天就不来了呢?虎哥不仅今天没来,连着一个星期都没来,其实这也特别正常,男人们来当民工,无非是为了讨生活,谁还可能天天出来喝酒吃肉的;可是这一个来星期,六姐觉得好像过了一年那么漫长,活这么大,六姐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思念,然而这短短的一个星期,让他彻彻底底的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抓心搔肝的想见一个人。因此在一个多星期后虎哥掀开门帘的一刹那,六姐瞬间就愣在了一边,就那么定定的望着他,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甚至虎哥不经意间看过来的一眼,竟然让他觉得鼻头发酸。

六姐的这点心思虎哥是不知道的,该来喝酒喝酒,该去喂猫喂猫。其实在六姐26年当中见过的男人里面,虎哥除了那个大光头和脸上的疤并不算出众的,按现在来说,不是帅小伙,可是在六姐26年的人生当中,这是他遇见的唯一一个“温柔”的男人,即便那片刻的温柔并不是为他。在六姐眼里,平顶村的男人们要么浅薄,要么恶意,要么就是粗俗,于是在之前的人生中,除了坚定的做女人这件事,其他方面还真没动过心思,每每寂寥的雨夜,他就裹紧被子,听着窗外稀稀拉拉的雨声,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如何以一个真正女人的姿态走在众人面前,哦不,要比真正的女人走的更有姿态。

六姐也从未奢望过虎哥会知晓自己的心思,因为每每站在一旁听着那个男人传来沉沉的笑声时,他的嘴角也会不自觉的跟着扬起,这已经让六姐很满足了;他会给这个男人打最满的酒,上最好的肉,免费的稀饭永远是冒着热气的,甚至还有六姐自己都不会喝的好茶。六姐知道这个男人一身衣服穿了多少天,哪里掉了颗扣子,哪里的线头裂开了,六姐还知道这个男人最近是不是很累,手指上又多了几道风口子;但是六姐从来不说,不过没多久后,会看到六姐的铺子里多个针线筐,筐里还放着两支“棒棒油”;只要有人看到开口借了,六姐就把筐子摆到台子前,任用任拿,遗憾的是,虎哥从来没有用过。他那粗糙大手上的风口子好了裂,裂了又好,开线的大棉袄从一个小缝变成个大口子,身上的扣子掉了一颗,掉了第二颗;虎哥就拿个腰带往身上一系……六姐每次想开口的时候,最终还是忍住了。

转眼已至腊月,过了农历二十三,平顶村的人们已经为过年做准备了,这几天一处的民工也听说陆陆续续开始领工资准备放假,而且天寒地冻的,开工也比较困难,所以这几天六姐提前了开酒铺的时间,一般是吃过晌午饭,就推着东西过来开门生火;这一天下午六姐刚生着铺子里炉子,就听到外面闹闹哄哄的:起哄的,叫好的,吵骂的,还有丁零桄榔乱七八糟的声音;六姐也好奇,但是没出去,猜着应该又是什么人打起来了,虽然这样的事情不多,但像一处这样男人堆的地方,还是难免。

直到晚上六姐才从来喝酒的其他民工口中得知,打架的是虎哥和一个叫山炮儿的。这山炮儿六姐认识,一个干瘦的男人,不到30岁年纪却看着挺沧桑老成的,个子不高,来喝酒的时候不多,话也不多,不过六姐还是跟他说过几次话,知道这个男人去年结婚,今年刚得一儿子,家庭条件不是很好,父母一把年纪已经要等着他养活了,也是个不容易的人,而且这样的人很难想象他怎么会去惹到虎哥。问到后来才知道,是虎哥先动的手,导火线是一只猫,就是那只经常来六姐这儿蹭吃蹭睡的小野猫。

那天快中午的时候山炮儿领工资发现少了半个月的,一问工头才说是因为8月份的时候山炮儿自己不小心压伤了脚休息了一个星期,所以乱七八糟扣下来就少了半个月工资;当时山炮儿跟工头争的面红耳赤也没把这钱要回来,气愤的男人从一处出来后,蹲在路边正准备抽烟,结果不识相的小野猫就这个时候跑来了,更不识相的是,这家伙还顺着山炮儿的腿边蹭了一下;那个时候的山炮儿怒火正无处宣泄,于是一脚就把小家伙踹了个不能自理,即便这样,山炮儿还觉得不解恨,冲上去又是一顿踢。

虎哥当时正领了两个大馒头与他们一帮子蹲在一起吃饭,结果听到有个民工进来笑着说,

“山炮儿那个怂货,干不过工头儿拿只猫出气”

虎哥一听就问,

“啥猫?”

那人回头看了虎哥一眼,继续笑着说,

“哦,就是酒铺子里的猫,没准儿现在都给弄死了,这怂货也不怕六姐的大砍刀?”

这人话还没说完,就见虎哥放下碗就冲了出去。虎哥到的时候,猫连出的气都没了……

六姐是第二天晚上见到虎哥的,除了脖子上有道血印子(估计是被山炮儿抓的),其他的看着倒也没伤着,只是棉袄上原来开线的地方豁的口子更大了。那一晚虎哥喝完酒要走的时候,六姐主动过去留下了他,铺子早早的关了门,炉火烧的特别旺,炉子旁边的小桌上摆了一盘酱牛肉,一盘猪头肉,一盘花生米,还有前一天晚上炖好的红烧肉,炉子上煨着一瓶上好的汾酒。看着这场面,虎哥有点不好意思,

“老板娘这是客气啥玩意儿”

六姐没说话,坐下来先是一人倒了一杯酒,端起来说了句,

“虎哥,这一杯敬你了”

“诶诶兄弟,妹子,你这是整啥玩意儿啊”

“大哥要不嫌弃的话,叫声妹子吧,反正像我这样,也没当自己是个男人”

虎哥刚才妹子兄弟的一通乱叫,这会儿想到六姐的身份,忽然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了,于是嗨了一声,端起酒杯干了;

“大哥我今天留您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谢谢您还当那猫是条命,听兄弟们说您还给它找个地方埋了,所以我敬您第二杯”

“多大个事儿啊还这么兴师动众的,我就是见不得那些个欺软怕硬的,真有能耐的动了工头儿我还当他是条汉子,拿个畜生出气,不是连畜生都不如么”

六姐听完这些话,眼圈儿红了红,于是满了第三杯酒,

“大哥,在我们平顶村啊,活的不如人,人就瞧不起你,瞧不起你的,他命就是贱,连人都是这样,何况是个畜生”

“一样都是命,说啥贵贱,哪怕真是贱命一条,也得自己给自己做主,哪怕自己也做不了主的,好歹这世上还有天理”

六姐忽然就笑出声了,笑的时候眼泪啪嗒啪嗒两声,掉在了饭桌上,然后六姐边擦泪边继续笑着说,

“大哥性情,我就再敬一杯,剩下的酒您要今儿想喝,就今儿喝,今儿不想喝了,我给您存着,喝完了这杯,就尝尝我做的烧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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