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规律不是我们创造的,是历史告诉我们的
梁:在历史上作为世界中心的某一个国家,一般能持续多长的时间?
季:大概也就一个世纪。19世纪的英国号称日不落帝国,那威风极了,结果也垮了。历史的规律不是我们创造的,是历史告诉我们的。
梁:历史上中国曾是世界的中心吗?
季:有一幅画,叫《清明上河图》。
梁:是宋代张择端的。
季:画的是开封。商铺林立,非常繁华。那时世界上还没有比它大的城市,开封应该是当时世界的中心。
梁:唐代长安算是当时世界的中心吧?
季:应当是。它不仅限于中国,是全世界的大都会。不是我们自吹,当时西方的好多小国,还有罗马都称唐太宗为天可汗,就是统治宇宙的可汗。古丝绸之路主要是从中国长安到罗马,这是一条商路,是做生意的,不能小看商人。
梁:您在介绍佛祖释迦牟尼的文章里专门有一节“联络商人”。
季:我还写过一本书——《商人与佛教》,为什么写这本书呢?我看过佛经的“律”,这在过去小和尚都不能看。我看了,觉得非常可笑、非常奇怪。怎么可笑呢?在“律”中对商人特别赞美。为什么呢?当时古代人很少出门,不像我们现在“旅什么游”(笑)。当时出远门的只有两种人,一是商人,“商人重利轻别离”;二是宗教信徒,他们要云游取经布道。天主教徒、佛教徒都一样。一般人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不出门。
梁:这两种人中玄奘是最大的旅行者了。
季:玄奘是中国的脊梁,这是鲁迅说的。
宗教和宗教之间没有可比性
梁:传教士对传播文化起过作用。
季:不能说哪个宗教好,哪个宗教坏,宗教和宗教之间没有可比性,没法比。你信的,就是好的;不信的,就是坏的。邪教是另一回事。有一次我给国家宗教局的领导讲,宗教不会消灭。
梁:记得您跟冯定讨论在共产主义社会是否有宗教。
季:我们两人讨论的结果一样,阶级消灭了,宗教还是消灭不了。为什么呢?人的主客观总不能完全一致。人类不可能进步到那个程度,人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心想事成。
梁:您和冯定的对话很有名,赵朴老在世时曾举过这个例子。
季:我们现在对宗教的态度是正确的。宗教是个人问题。一般说,宗教分为两类:一是光明正大的宗教,比如佛教、道教、基督教、天主教、伊斯兰教等;二是歪门邪道的宗教。像日本的光明圣殿派,提倡集体自杀,这就是邪教。
我研究佛教,但我不信佛
梁:季老,我问您一个幼稚的话题,您研究了一辈子佛教,您到底信不信佛呢?
季:我不信。什么宗教我都不信。但只要光明正大,我就尊敬它。佛教的道理说服不了我。佛教追求涅,有一个根本的教义就是轮回、转生,这很讨厌,好生生的来回转干吗?它讲修行,说可以跳出轮回。何必费这么大劲,你不信它,不就可以跳出轮回了吗?(笑)
梁:涅是否可以不转生了?
季:涅只是停止的意思,并没有不转生的其他含义。
中国人有很大的好处,就是没有宗教狂
季:现在信佛的人,大都想下辈子比今生更快乐、更好、更有钱财。如果猪修行的话,下辈子就会托生为人。中国人有很大的好处,就是没有宗教狂,佛教、道教、基督教、伊斯兰教什么都信,最后是崇拜祖先,这是人民的宗教。
梁:恩格斯讲,宗教是宗教创造者根据群众的宗教需要创造的。老百姓的宗教与创造宗教者的宗教、当政者的宗教有没有区别?
季:老百姓有宗教需要。我也不是宗教创始人,我猜想越是宗教创始人就越不信教。他比别人更知道,这是骗人的。
梁:这么说马克思讲,宗教是麻痹人民的鸦片还是对的?
季:宗教也不是鸦片烟,你自己觉得需要,接受了它,心里安静了,就是得到了这个好处。穷人信宗教,是希望下辈子富一些。猪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笑)
梁:高级知识分子中有很多研究佛教、信佛,比如梁漱溟,他信佛,吃素,甚至年轻时就想出家。还有台湾的南怀瑾,他自己也闭关、打坐。最奇的是李叔同,干脆出家了。您怎么看?
季:李叔同文化造诣很深,他认为信教能得到内心的安静,那就信吧,又不影响别人。我小时候曾见过巫婆,现在没有了。一个平平常常的老太太,进来后一会儿打了个哈欠,说话声音变了,很大的声,信徒还以为是神灵附体。我在一旁觉得可笑,她是个好演员,哪有什么神呢?
信佛能让一些人心安理得,这就够了
梁:李叔同在文学、戏剧、绘画、音乐等方面都造诣很深。一个人为了求得安静,办法很多,何必非要出家不可呢?
季:他愿意选这个方法。他很有才华。信佛能让他心安理得,这就够了。就像吃东西,有人喜欢吃苦的,有的喜欢辣的,有的喜欢酸的。每个人口味不一样。佛教是他喜欢的,他就去信。佛教究竟有什么迷人之处,我研究了一辈子也不知道,反正涅我是不信的。(笑)
梁:他把所有的功名抛掉遁入空门,学生丰子恺劝,他也不听。
季:他一齐丢掉,一心归佛,以求解脱,未尝不是个办法。有人在社会上忙忙碌碌,即使做了大官也不舒服。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