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作出了极大的努力,竭力找出合适的词语,以符合水之仪式的方式作出回答。「衷心感谢你的水,愿你永远开怀畅饮。」
博德曼护士吃了一惊。「哎呀!你真可爱!」她找来一只杯子,倒满水,递了过去。
他说:「你喝。」
怕我下毒不成?吉尔暗自思忖。但他的话中有一种不容人不从的意味。吉尔呷了一小口后,他才接过,也只喝一小口。这以后,他似乎满足了,重新躺下,好像完成了一件意义非凡的大事似的。吉尔暗想,一场冒险竟得了这么个结果,真让人丧气。她说:「呃,要是没别的事,我得去继续工作了。」
她朝侧门走去,他叫了起来:「不!」
她停下脚步。「嗯?」
「别走!」
「这个……好吧,只待一会儿,马上就得走。」她回到他身边,「你需要什么吗?」
他上下打量着她。「你是……『女人』?」
这句话吓了吉尔一大跳。她本能地想给他两句厉害的,但史密斯的表情很郑重,还有那双让人有些不安的眼睛,让她没骂出来。她发现,关于这个病人的那种不可思议的传言原来是真的——他真的不知道女人是什么!她小心地回答道:「是的,我是女人。」
史密斯仍旧死死盯着她。吉尔有些发窘。被男人盯着看没什么出奇,但现在却像被放到显微镜下,仔细检查。她不自在地扭动着,「怎么?我不像女人吗?」
「不知道,」史密斯慢吞吞地回答道,「女人长什么样?长什么样才是女人?」
「噢,看在老天的份上!」自打十二岁生日起,和男人的对话,从没像今天这样乱七八糟,「总不成叫我脱了衣服给你看吧!」史密斯吃力地琢磨着对方的语音符号,极力译解。第一组音符完全无法灵悟,也许是这里这种人所使用的一种套话……可语气却十分强烈,像是闭缩甚至解体之前的最后一次交流。也许自己在与女人这种生物打交道时犯了什么弥天大错,使它打算解体了?
他不愿这个女人就这样死去,哪怕这是它的权利,也许还是它的责任。刚才还是亲近的水之仪式,可转眼间,刚刚通过水仪式得到的水兄弟却想闭缩或者解体。要不是他一直有意压制,这种突如其来的剧变会让他惊恐万状,彻底失控。但他暗下决心,如果它死了,他也一定要立即死去——他灵悟到自己没有别的路可走,在赠水之后,他别无选择。
这句话后面那组语音他以前听过。他没法完美地灵悟到对方的意图,但眼前的危机似乎是有办法避免的——只要接受对方的请求就行。或许,只要这个女人脱掉它的衣服,他们俩就谁也不需要解体了。他高兴地笑了:「请。」
吉尔嘴巴一张,又合上,接着再次张开。「这个,活见鬼了!」
史密斯灵悟到了强烈的语气,知道自己作出了错误的回答。他开始凝定心神,作好解体的准备:享受、珍爱所视所见的一切,尤其是这个名为女人的生物。就在这时,他感到这个女人朝他俯下身来。不知怎的,他意识到它没打算就此死去。它凝视着他的脸。「要是我理解错了,请你纠正,」它说,「不过,你是要我脱衣服吗?」
语序和语义很难明白,但史密斯好歹还是做到了。「是。」他答道,只盼这句回答别再惹出新的危机来。
「我就知道你是这么说的。兄弟,你没病嘛。」
他首先关注的是「兄弟」这个词。这个女人是在提醒他,他们俩已经被水的纽带紧紧联在一起。他呼唤自己的同巢兄弟给予他力量,帮助他满足这位新兄弟的心愿。「我没病。」他回应道。
「虽说我打破脑袋也想不出你的毛病,但我才不会来个脱光光呢。还有,我得走了。」它直起身,转身朝侧门走去——又停下来,回头狡黠地笑了笑,「换个场合再问我吧,话得说甜点儿。倒真想瞧瞧我会做点什么。」
女人走了,迈克尔松弛下来,慢慢地把房间从意识中排除出去。一缕淡淡的成功感在心头悄然升起。总算言谈得体,现在,他们俩谁也不需要解体了……但还有好多事需要进一步灵悟。女人最后的话里有些没听过的语音,还有些语音从前虽然听过,但组合方式却大为不同,很难理解。但他高兴地意识到,那句话的基调是好的,水兄弟之间的交流正该如此。不过,里头还掺杂了什么东西,让人不安,同时让人极其愉悦。他想着他这个新的水兄弟,这个叫女人的生物让他觉得痒酥酥的。这种感觉真怪,让他联想起他第一次获准参加解体仪式时的情景。他觉得很幸福,却又不知道为什么。
真希望他的兄弟马哈迈德博士在这里。有这么多东西需要灵悟,但可以着手的地方却又是这么少。
那一天,吉尔整日神思恍惚,心猿意马,满脑子装的都是火星来客的那张脸,还有他说的那些疯癫话。不,不是「疯癫」——她在精神病房干过,她确信,他的话不是疯子的呓语。她决定,应该用「天真无邪」这个词,但转念一想,这个词也不恰当。他的表情确实天真,可那双眼睛却绝对不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有那样的面孔呢?吉尔曾在一家天主教教会医院工作过;她心中突然出现了一幅火星来客头戴修女头巾的图像。但这种想象实在不妥,史密斯的脸没有半点女人气。
该下班了。她正在更衣室换衣服,另一个护士探头进来。「吉尔,电话。」她接了电话。因为正在穿衣服,所以没启动图像。
「是弗伦丝·南丁格尔女士吗?」一个低沉的男中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