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吉尔去朱巴尔的书房报到。只见安妮身上穿着自己行会的白氅,听见脚步声后抬头瞟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吉尔找了把椅子,安安静静地坐下来。朱巴尔正让朵卡丝为他记录,他没有抬头,径直往下讲:
「——从摊开的身体下流出来,浸透了地毯一角,在壁炉前的地面上积成暗红色的一小摊,引来两只无所事事的苍蝇。辛普森太太抬手捂着嘴。『哦天啊!』她哀伤地喃喃道,『爸爸最喜欢的地毯!……看,还有爸爸自己。』本章结束,朵卡丝,也是第一部分的结尾。把它寄出去。走开。」
朵卡丝拿起速记机,朝吉尔笑笑,离开了房间。朱巴尔问:「迈克在哪儿?」
「穿衣服,」吉尔安回答道,「很快就好。」
「『穿衣服』?」朱巴尔暴躁地说,「我又没说这是什么正式场合。」
「但他总得学习吧。」
「为什么?你们这些孩子是全身一丝不挂还是穿得一丝不苟,我压根儿不在乎。把他弄进来。」
「拜托,朱巴尔,他必须学习。」
「哼!你是在强迫他接受你的道德——狭隘、保守的中产阶级道德。」
「我没有!我只是教他一些必要的习俗。」
「习俗,道德,有什么区别?听着,女人,他是唯一一个完全没被咱们部族的病态禁忌所污染的人,这简直是上帝的恩赐,一副同花大顺——可你却想改变他。这片胆小怕事的土地上,低级庸俗墨守成规的人已经够多的了,你却想把他变成他们的翻版!干吗不把活儿干得漂亮点?再给他个公文包如何?」
「我才没这么干呢!我只是想帮助他,让他别惹麻烦。这是为他好。」
朱巴尔轻蔑地哼了一声,「他们阉割公猫之前用的借口和你的一模一样。」
「唔。」看样子,吉尔正默默地从一数到十。她冷冷地说,「这是你的房子,哈肖医生,而我们欠你的又是那么多。我这就去找迈克尔。」她站起身来。
「等等,吉尔。」
「先生?」
「坐下——还有,想像我一样讨人嫌是没用的,你缺了好多年的练习。现在,让咱们把话说清楚:你们不欠我的。你们不可能欠我什么,因为我从来不做任何我不愿意做的事。其实人人都是如此,我的不同之处只在于我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请不要发明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情债,不然的话,下一步你就该对我心怀感激了——而感激是道德彻底沦丧的第一步。灵悟了吗?」
吉尔咬咬嘴唇,然后笑了笑:「我不太确定『灵悟』是什么意思。」
「我也一样。我准备继续向迈克学习,直到弄明白为止。不过我刚才的话不是开玩笑。『感激』不过是『怨恨』的委婉说法。大多数人的怨恨我倒不在乎,可漂亮小姑娘的怨恨实在不对我的胃口。」
「什么?朱巴尔,我一点也不怨恨你——这太愚蠢了。」
「但愿如此……可如果不把所谓欠我人情的幻觉连根拔起,你会怨恨的。在日语里,你可以用五种方式说『谢谢你』——每一种都可以带有怨恨的含义,只是程度不同。但愿英语也有这样与生倶来的诚实!老天,其实有好些情感,人类的神经系统压根儿没法体验,可英语偏偏有本事把它们一一定义出来,比如说,『感激』。」
「朱巴尔,你是个愤世嫉俗的老头子。我的确感激你,而且会继续感激你。」
「而你是个感情用事的小姑娘。咱们俩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个周末我们就去亚特兰大,过两天违法的堕落日子,就咱们俩。如何?」
「朱巴尔!」
「总算明白自己有多感激我了吧?」
「哦,好吧,我准备好了。什么时候上路?」
「唉!四十年前就该动身。还有一件事,你是对的,迈克必须学习人类的习俗。他必须在清真寺脱下鞋子,在犹太教堂戴上帽子,在社会禁忌要求的时候把身体遮起来。不然的话,我们的萨满会把他当成异端烧死。但是,孩子,看在千面邪神的份上,别给他洗脑。确保他对我们的一切习俗持玩世不恭的态度。」
「唔,不知我办不办得到。迈克身上似乎一个玩世不恭的细胞都没有。」
「是吗?好吧,我会助你一臂之力的。他还没穿好衣服吗?」
「我去看看。」
「再等等。吉尔,我向你解释过,为什么我不急于指控任何人绑架了本。就算真的有人违法限制了本的自由(咱们尽量把话说得好听点),咱们也别逼得他们狗急跳墙,毁灭证据——也就是本。只要他还活着,他就有机会继续活着。不过,你们刚到的那天晚上,我还是采取了一些措施。你的《圣经》读得熟吗?」
「呃,不太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