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只是小婢在待客。”汤致之淡淡道,似乎才想起来,“对了,有些自诩得道的高人,游历四方,好管闲事,一心推行他们的所谓正道,肆无忌惮干扰别人的生活,您不会罢?”
青衣女子骇然:“妾身怎会如此无聊!”
汤致之似乎是满意了。别苑中,又有瑟的声音,大概有几十张,都追着琴音响起,鼓瑟者水平参差不齐,音乐一时杂嘈不堪。
原来,这是汤致之约了所有喜欢他的女孩子,来他家别苑私会。所有女孩子,一律不准露出相貌、出声音。于是她们就只好在衣裳、饰、甚至薰香上下功夫,不惜一掷千金。那一晚,在汤家别苑,集中了全城珠宝纺织香染业的精华。
那么,汤公子真是凭她们的穿戴与香味来决定娶谁吗?
她们到了别苑后,有个丫头来迎接,给她们一人分了一把瑟。说,公子想挑一个琴瑟相和的伴侣。
然后丫头就退下了。不久,帘后有琴音响起。所有的女孩子都竭尽全力想跟上琴音,证明自己是配得上汤公子的人。
所有女孩子都以为帘后弹琴的人是汤公子。可是这时候,他正在别苑外与浮烟短兵相接。
那么,弹琴的人是谁?
青衣女子神色动了动。汤致之问:“还未请教夫人高姓大名。”
青衣女子有刹那间的恍惚:“聚散何足道,得失浮世烟。妾身贱名浮烟——恐怕有两瑟要胜出呢,公子如何取舍?”
这时候,已经有几张瑟自惭形秽,安静了下去,其他的仍然顽强的追逐着琴音。这其中,会有两瑟胜出吗?汤致之眼光闪了闪,沉吟未答。浮烟敛袂行礼道:“如果您改主意了……”没有将这句话说完,却把一件东西悄悄塞到了他手里。
青龙坊闻名遐迩的汤公子,终于允了一家的婚事!那是丹家的小姐。顿时引得人人羡慕。
可还有位小姐,虞将军府的虞舒,留书出走了。那虞舒早就倾心汤公子,号称非汤公子不嫁的,留书中却不涉汤公子一字,只说自己要出海寻仙芝去。
丹家汤家问名、纳采,热热闹闹。虞府失了女儿,没处可寻,呜呜咽咽去庙里求签问卜。那庙门口的小和尚,简直都没心情接待他们,溜到庙门,伸长脖子想看汤公子聚媳妇的阵势,却有个青衣的人影挡在了他面前:“小师傅,我拜佛。”
“哦!那边有卖香!那边有捐功德捐灯油的……”小和尚熟门熟路指点给她。
“不必。”浮烟道,“我自己带了香。你们这庙供的都有哪些佛菩萨、罗汉、及诸天龙鬼神?各供在什么方位?”
香都自己带,一个子儿都不肯花,还问得这么专业!这是参拜的还是考试来的?小和尚悲愤了,好不容易把几个殿、上百位神佛都指给这位施主,虞夫人又拉住了他:“我刚求的签,怎么一晃眼就不见了?”
小和尚只好又帮她找签。
浮烟点燃了她带的香。
这香烟袅袅散开,整座庙宇,忽然就静了。仿佛无量不可说不可说之清静韶华,绵绵铺开,红尘皆远,唯有莲花初绽。
虞夫人本来在悲泣:“签丢了,难道是大凶之兆?我的舒儿莫非回不来了?”
香烟燃起,她都一时忘了哭泣。
直到佛香渐渐散去,她低头,看到签文,就躺在她的足前。拾起来,上写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在那个弹琴的夜晚,汤公子选了丹楹做自己的妻子。
那一晚呵!所有的女孩子,齐聚一苑中,虽说是遵公子意思,都戴了面纱,有人故意“不慎让纱被风吹起”,总之都想争奇斗妍,盖过别人去,不料空费了心思,汤公子根本不露面,只提议琴瑟相和。
丹楹勉力跟到最后,也仅仅是勉强跟上而已,要论音律之轻松优美,她自己知道,是比不上虞舒的,没想到公子最后选了她。在作选择之前,他对所有女孩子道:“愿得诸卿一诺,不论结果如何,绝不怨怅在下,也不将过程外传。”丹楹和所有女孩子一样答应了。汤公子便邀请虞舒到帘后叙话。丹楹当时只当糟了。谁知汤公子从帘下出来,便宣布:选了她丹楹。
可是汤公子实在没有亲自去弹琴。代他弹琴的人到底是谁?为什么汤致之要选丹楹?浮烟又送了汤公子什么东西?
汤家二老不晓得这些暗流涌动,只知道儿子在别苑挑媳妇,是有点荒唐的,很怕虞将军等人兴师问罪。但所有家长们知道自己的女儿前去别苑供人挑选,也很没脸面,便都吃下这个暗亏,不声张了。汤家二老放下心来,张罗着成亲。两家纳了采、选了吉日,烹牛宰羊的,就准备起婚宴来。
有个丫头在汤家后院里等人,闷闷的等了好久,蹲地上画了无数个圈圈,那人也没来。她就走出院门,倚在栏杆上透透气,脚跟一下一下踢着栏杆底,掐下了一朵洁白的栀子花。
“够狠的。”有人叹道。
丫头抬头,满脸不悦:“掐朵花,又不是杀鸡杀鱼,狠什么?”
这来的是浮烟。她手里抱着只盒子。有个老婆子陪着她,认得那丫头是汤公子身边的宠婢,名唤殷殷,好生娇纵的,连忙要替浮烟打圆场赔罪。浮烟已经自己笑着解释道:“鸡、鱼,是所谓活物。花、草,是所谓死物。妾身只当姑娘最该懂得爱惜死物呢!毕竟物伤其类。”
殷殷的双眸中似要射出刀子来:“什么意思?”
浮烟曼声道:“呵,只因姑娘天生丽质,看这花儿也美,管它会不会说话,理应爱惜才是。”
殷殷其实称不上很美,生得最多有些娇丽般了,难得是那眉眼之间,灵气四溢,竟叫人有些不敢逼视。
她盯着浮烟看了片刻,婆子在旁边都有些颤了,浮烟只含笑相对。殷殷错开目光去,道:“大娘子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