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什么呢?丹楹猛觉得背后有目光,回头,又不见人,只是凉丝丝的,总有那么点儿惴惴不安稳,仿佛是被鬼怪盯上了。
殷殷早已退下,留新人独处。汤致之坐在桌边对着烛火呆。丹楹等了片刻,轻轻坐过去。烛光映得她双眸盈盈,汤致之竟有些不敢看,别过头,又觉太无礼了,便随口聊道:“你想家人吗?”
“还好。”丹楹笑了,“就是我七弟弟。等我后儿回门,他看到我,不知会不会跳起来粘到我身上。”有点不好意思的解释,“七弟小我十岁,一直是我陪他在一起。这次我……我出阁时,他哭得比我都凶。我进了相公家门,说起来,也就是这个弟弟叫我放不下……相公?”
汤致之嘴角抽搐着,忽的下定了决心,把衣角扯开了。那里藏的,是浮娘子送的一捻香,用白绵纸包着。这香飞快的撒在烛火上点燃,先放出绿色,绿如小苗萌芽,苗芽里吐出红蕾来,灼灼如霞,霞焰凝了,凝成金,金流动,成水,水纹漫开,把角落中的一个影子困住。汤致之拉起丹楹:“快跑!”
那被困的影子挣扎嘶喊起来,不似人声,而仿佛是遭背叛的野兽。
“殷殷?”丹楹惊惶道。
“不,是红衣。”汤致之凝眉道。
也许是那奇香的作用,整个汤府里人都结结实实睡过去了,如死了一样。影子从香绊中挣脱出来,一路追着他们,丹楹骇得喊叫:“救命啊!”却也没有一个人起来。汤致之捂了她的嘴,拉她到廊下躲起来。汤府寂如古墓,月影幽幽,只有那只鬼影在找啊找:“公子?你答应过我,与我长相厮守!”声调凄楚。
她找错方向,飘得远了。丹楹全身颤抖,向汤致之耳语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此地步,汤致之叹着气,只有坦白:当时弹瑟的就是红衣。她已经是鬼,需要找个合适的附体对象,所以汤致之帮她利用琴瑟和音,来看谁能跟红衣的灵魂合拍。虽说都合上了,虞舒到底太激烈,个性太强,很难控制。丹楹比较软弱,所以……最终汤致之选择了丹楹。
自始至终,汤致之深爱的都只有红衣。红衣当年不是病死的。那样天真热烈的女孩子,那样人见人爱,把夫人哄得这么开心。她和汤致之以为,虽然夫人不至于因此就乐意让一个丫头当儿媳妇,但只要他们两个够坚定、一直求下去,夫人总有一天会体谅他们的心情吧?呵!他们是想作为夫妻,白偕老。谁知夫人一怒之下,一杯毒酒杀了红衣。
红衣冤魂不散,汤致之也卧床不起。直到殷殷进府,身体实在太虚弱,对一切鬼魅毫无抵御能力,红衣趁机附身,伴了汤致之几年,但到底不是长久之计,于是两人商定,不如由红衣亲自选定一个与她合拍的人,娶进府来,汤致之趁没人时按住新娘子,让红衣强行附体。但他同情丹楹,不忍剥夺她的人生,临阵反悔。
这段故事,汤致之艰难的交代完毕。红衣找了一会,又飘回来,在极度的迷惑与痛苦中哀哭,面目都扭曲了,狰狞至极。丹楹和汤致之骇得都屏住呼吸,缩着身子躲着……能躲到几时去?
树后有猫叫了一声,红衣立刻扑到树丛深处,猫更尖锐的叫了一声,忽然停了,空气安静得叫人窒息。丹楹和汤致之拉着手,抖抖簌簌的,不知如何是好,却见一片烟雾,不知从何处袅袅浮起,遮在了他们和树丛之间。
远远的,浮烟踱来,轻声叹道:“浣红衣处,公子多情!多情误人哪。”
“大娘子救我!”汤致之跪了下去。
浮烟“咦”了一声:“妾身只是采药回来路过。救什么呢?早跟公子讲过,妾身没有那么无聊干涉别人的事。”
汤致之只有惨笑。
丹楹也跪了下去。
“嗯,你是无辜的,不想陪他们死。”浮烟柔声道,“要我带你回家吗?”
丹楹连忙点头,又摇摇头:“大娘子!您要是有办法,请帮红衣解脱吧,她好痛苦啊!”
是,烟雾渐渐淡了。红衣又从树丛里挣扎出来,口中仍叫着公子,问:“公子啊公子,你不是要留我吗?如今又在哪里?”痛苦得像在刀尖上行走、像有滚油在心腹间烧灼她。她的双眼都红了,肿得厉害。汤致之明明已经在她面前,她却已经看不清。极度的痛苦令她盲目,她朝四处转动着头,仍然固执的叫唤:“公子!公子……”
汤致之堕下泪来:“我不再强留了。大娘子,请……让她走罢!”
哪怕是怀恨消亡,都比这样留着受苦的好。
浮烟点了点头,轻抬双手,将面前的烟雾分开,月华从分开的缺口里洒下来。浮烟用手一挽,像挽上好的丝线般,就挽起了一束月光,再一挽,又是一束,十指纤纤,灵巧拨动,将绵绵月华都织成了网,往红衣身上一撒。网张开,罩紧红衣。红衣伏在地上,再也不能动了,口中仍然呜呜哀鸣。
浮烟口中喃喃的念着咒语,十指相合,要点香了。
这香点燃,一切痴心妄恋,便都归为寂灭了吧?
一点星芒在浮烟指间闪起。
汤致之忽然起身,扑向已经不成人形的红衣。
丹楹想抓他,伸手,他的衣角在她指间滑走。
“她在找我。人也好,鬼也好。她心心念念全是我。一切遭遇都是因为我。我纵然不能帮她留在人间,也绝不能舍弃她。”
他的心声,余音清朗。他抱着红衣,一起碎裂在星芒中。
丹楹尖叫。
一庭星香。
有两个灵魂,在碎裂的粉尘中静静升起。娇婉动人的红衣少女,俊朗多情的华衣公子,是五年前他们最美的样子,一切情劫折磨他们之前,金风玉露初相逢,那最喜悦的样子。
他们携着手,微微的笑着。浮烟抬手招一招,他们便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丹楹呆立着,没有现浮烟拢着袖子,悄悄离去了。整个汤府醒不过来的梦,也已经结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