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想,这下惨了,也不知狐狸到时会多么恨我呢……然后低头就看见胸前透出的利爪,雪白的皮毛上覆着殷红的血。
他沉沉地喘息了两声,咬了咬牙把身子抽了出来,北风携着极度的寒意袭了过来,倒把这胸口的伤冻的麻木,一时也觉察不到疼,半晌痛觉才像蛛网一般一点一点攀缠上全身的脉络,而那血汩汩地涌出来,暖得烫手,仿佛那夜醉人的香雾里,狐狸眼角坠下的泪。
在那一刻,许多事都像画片一样,在眼前脑中一一闪现而过,他居然微微笑了出来,晃了晃身子,坐倒在地上:呵,这招数,狐狸也会呢。
那一夜天色沉的很,雪就想落不尽一般,一刻也不停地洒下来。
那时,师父就袖了手在一旁看,好久使了道仙术,带他离开了这地方,另在一处平坦的地上停了下来,却也不曾来为他疗伤,
他晕晕迷迷,只忽而很难过地想,师父为什么不救我呢?可是因为我喜欢了一只狐妖,叫师父嫌恶了呢?
他苦笑了一下,转而又想,可,可就算这样,又能如何呢,若光阴倒回到初见那日,且明知往后要照料狐狸、生狐狸的气,可他依旧愿意,重复这样的决定。
他跌坐在地上,面色青白,一手捂着伤处,血汩汩淌出来,黏腻,漫着甜腥,他一时眼前发黑,手上就是一软,晶亮的狐珠啪嗒掉到地上,响动很小,听在耳中却仿佛放大了无数倍,叫他一下猝然清醒了,沉沉地吸了口气,也不顾伤处疼痛钻心,俯身把那珠子拾了起,殷红的血啪嗒落了上去,他微微一惊,慌忙揪了衣角去擦,动作大了些,又差点儿一头栽倒。
狐狸,狐狸,我还能不能回的去呢……
他忽然觉得心底迸发了一阵比伤痛还要急遽的疼痛来,把他冲击不小,口中呕出一口鲜红,血色晕在狐珠上,在眼前模糊成一片,师父的声音隐隐传来“小仙失礼,奈何……望……谅……”
他知道漏过了许多词,可反正脑子也僵了,便也不再开口问,只是想到只怕从此再见不得狐狸的面,不禁心凉,把狐珠紧紧攥在手里,一面努力用衣襟上揩尽狐珠上的血,一面开口就唤了声:“师父……”
他想求师父出手救一救自己,便是实在治不好也无妨,只要能让自己撑着一口气,再看狐狸一眼,于是他艰难地开了口道:“师父……徒儿,徒儿有个……不情之请……”
他不曾料到,师父竟然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请仙君赐教。”
他模模糊糊,也不觉得什么了,就是一口一口倒抽着冷气,颤着声唤:“师父……求,求师父救徒儿一救……让,让徒儿,再回翠屏山上,看,看一眼吧……”
师父便走近前,慢慢输了道灵气让他缓一点儿,却也只是说道:“仙君今日便要回天庭了,小仙只能暂时缓和些仙君的苦痛,恕小仙不得插手,医好仙君。”
他急促地呼吸着,却慢慢听明白了师父的话语,滞了半晌,艰难地转过头去,却像听到了极大的笑话一般:“呵……师父,您怎么唤我仙君呢……”
师父居然又躬身行了个大礼:“仙君下凡历劫,而今已满百难,可得重返天庭,功法精进,小仙恭贺。”
他仿佛被惊雷劈到了一般,连呼吸也忘却了,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心脏却艰难而急促地跳动了起来,半晌,伤处遽然一痛,口中又呕出一大口的血。
适才续的那股气再也不经用了,他只觉得眼前愈发的昏黑,暗影铺天盖地地压下来,他奋力挣扎地躲开,手脚却渐渐凉了下来。
只怕真的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并且,若是只能这样鲜血淋漓的回去,还是罢了吧……
他往后一仰,软在冰凉的雪地上,雪片纷纷地落在他的面上、身上,有的凉凉地沁进他的伤口里,立时便被热血融了,一并慢慢淌了下来,只是那针刺一般的疼痛,却纷纷明明显在心上……
他觉得自己似乎开了口,又似乎只是用脑在想,他觉得自己好像在问师傅:“重返天庭……那这世间之事……?”
师父的声音在耳畔悠悠的响起,忽远忽近,却听得字字分明:“凡间之事,缈若过眼烟云,历劫百年,所经之事,也不过一梦罢了,您一旦回天,过往杂事,便能忘却,绝不会沾扰仙君灵识,仙君大可安心……”
他也不知自己是否苦笑出声,还是依然只是心上那种沉痛的悲叹:“呵……这凡间事,便从此刻起,与我两不相干了么……”
“仙君圣明……”
“那凡间情呢?”
“若按仙家之言,凡间情丝,徒扰精进,本无一用,奈何最为缠人。但仙君心中自有分寸,待得上了天庭,便知分晓……”
凡情,到底是怎样的?
甜蜜的、伤人的、磨心的?
他把和狐狸在一起的时刻抓出来怀想,就想到平日和他一起洗刷欢笑时轻松的心境,想到醉里他半哄半劝的诱惑,想到帐里香雾下叫人面红耳赤的心动,再一想,却是每每一脸欢欣地把特意买来的东西给他看时,他却平平淡淡敷衍一般低低地一哼。
杜衡的心刹那凉了下来,疼得刻骨,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原来,平时总想无所谓,到底心中还是怀有希冀和期待的……
原来凡情,总算来竟是这般纷扰复杂,叫你有喜有悲,既然这样,纠缠不清,是不是徒扰了人心……
又仿佛自己,到底陷在这场爱恋里,益发的贪婪,贪婪到不舍得对方离去。
狐狸是璧还山的王啊……他到底是要走的……自己兀自的痴缠和隐瞒,实在对他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