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屏外头,贾赦同贾母道:“琏哥儿守着媳妇呢。”
赏月事雅,也不兴听戏的,是以等众人坐定,贾母便叫人折了一只桂花,做击鼓传花讲笑话。
头一个便是林如海,他说了个很雅也很冷的笑话,一时屋内无人反应过来,只有围屏后贾敏笑个不停。
贾母笑道:“我一听便是你媳妇的声音,纵然是真的笑了,也只当做助阵的,不算。”林如海便又自罚吃了一口酒。
这面,贾敏有些不好意思,不免四处瞧,就见一边黛玉与贾瑛凑一块在嘀嘀咕咕说着话。
第二个轮到了贾兰。
贾兰见着一众长辈,不免有些紧张,满脑子立马涌现出的都是经论典籍,哪里来的笑话,只好瞥向贾珠求助。贾珠头一次见一本正经的儿子这般表情,心里好笑,做老子的还是不免给儿子想法子:“现下中秋,不如,你作首即景诗来。”
贾兰更紧张了,这时就听得屏内贾瑛笑道:“作诗我们可见不着,兰儿不妨唱个词。”
词都是可以唱出来的,当下赏月,唱词更是件雅事,与叫优伶唱曲全然不同,只是听见贾瑛在围屏后头还不安分,开口说话,贾政便刻意大声清了清嗓子提醒她,接着便被贾母用手肘怼了他一下。
贾兰松了一口气,唱了一首晏殊的《燕归梁》,这词写的是中秋时节,整个氛围也好,“祝长寿,比神仙。”方落下,贾瑛又在里头带头给他喝了采。大家也都十分捧场,见贾母听得欢喜,贾政一时也顾不上管贾瑛了,同一边嬷嬷说,叫书房小厮取了新淘的徽墨赏他。
中间贾赦说了个笑话,又将众人的气氛调动起来。跑了一圈下来,大家都走一圈,唯有贾政没有中标,他本就不是擅长说笑话逗趣的人,心里刚偷偷松了一口气,就见那围屏边,贾瑛跟前的婆子往外瞧,心里一瞬间闪过念头,果然这一次敲鼓的声音大了不少。
李纨憋着笑,瞧见那婆子示意,便拍了拍贾瑛的手,贾瑛敲鼓的动作便停了下来。
那枝桂花果然在贾政手里。
这一下,他尚未开口,外间瞧见他的,只想着不曾听过他说笑话,内里又都是知道贾瑛恶作剧的,明白现下得逞,都笑起来。
贾政看贾母高兴,也不好推辞,搜肠刮肚,总算想起一个同事说的笑话来。说完后大家都笑了,算是过关。
又行了一圈令后,见贾母精神不济,外间一众小辈便都说散了。
贾母便道:“我先回去了,你们前头有事的,自乐去,也让她们姑娘们自在些玩。”贾政刚叫了声宝玉,想要叫她送奶奶回去,被贾母制住了。众人自然服侍她坐了轿椅抬回去,再各自散开。
没有男客后,秦可卿便命人将围屏撤去了,再整布一应桌椅,新上了酒果。
众人自然玩乐赏桂不提,一面说着闲话,又猛然听得自远处飘来一阵阵的悠扬笛声来,婉转非常。月明中天,空气中氤氲浮动着桂花的香气,像是连笛声也如香气,是被风裹挟的,不知是何处而来。
这一声便似提醒了她们一般,秦可卿问明三更快过,大家才各自散去。
湘云熬不住夜,早已与贾母一块回去了,探春自然与王夫人走,贾敏见贾瑛已有醉态,婆子都已跟着老太太走了,贾瑛跟前只有几个丫鬟,想着她们几个小姑娘回院子,终究不放心,便叫麝月她们扶了贾瑛,与他们家坐一个轿子,在荣国府前停了,又叫黛玉带着一众人将她送到贾母院前,他们停在府前等她。
一群人朝前走,已是四更,荣国府内静悄悄的,大灯通明,是以大家连脚步都放轻不说话,只有贾瑛翻来覆去念着:“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
麝月在一边笑道:“也不知为何今日心情那么好,方才直接拿了大碗吃酒,想是醉了,还揣了一大堆的桂花,非说是捡着金子了。”
黛玉听了,不由得噗嗤笑出来,同她道:“你是那腰金重枕玉凉,却又说这般话,也不知你是真富贵,还是假应景?”
这话的典故是晏殊说的:“老觉腰金重,慵便枕玉凉”,未是富贵语,不如“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此善言富贵者也。黛玉见她将桂花揣了满兜,却非说自己是高层次的,便引了笑她。
贾瑛由着麝月搀着,口齿不清道:“你便笑我俗罢了,我还帮你捡了呢,沉死啦。”
紫鹃在一边哄她:“那你予我一些,我带我们姑娘拿着。”
贾瑛这才松开先前死死捂住,谁都不给瞧的手,紫鹃开了她腰间的荷包,果然闻见一股桂花的香气,那些桂花上全是夜间的湿露,沾怕湿内衫了她难受,一面往外掏,一面道:“哎呀,这么多金子,不如都给了我们姑娘吧?”
贾瑛哼了一声,很得意:“给阿颦的话,好吧。”
黛玉只抿着嘴笑,见她没了骨头一般,麝月只注意搀着她,没留意到贾瑛斗篷已歪了,恐她路上灌了风,伸手替她理了理。
因着近了,闻到清冽的酒气,一时没忍住,轻轻嗔道:“金果子嫌沉了,酒就不嫌多啦?明了闹起头痛来,就有罪受了。”
贾瑛像是从没见过她一般,凑得近进了瞧她,傻笑道:“真好。”
黛玉好奇道:“什么?”
贾瑛道:“阿颦很开心。真好。”
她的手覆上她的颊边:“我不喜欢以泪相报,倒不如一直欠着,让我们生生世世都能再做姐妹好了。”